29. 孤烟望蘅(十)

药室之内,许怀远正与几个老侍医商讨着长庆公主的病症,余光瞥见门口徘徊的身影,便抬手止住了讨论。


待几位老侍医各自拿着病症木渎退出,义姁才顺势走了进来。见许济远背对着药柜,正将手中药方和柜上药名逐一核对,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义姁便主动走上前,开口道:“许大人,可否也给我一份长庆公主的病症木渎?”


许怀远头也不抬,淡淡抛来一句:“哭过了?”


义姁愣了一下。明明进来前反复擦过好几把脸,就是不想让人看出她刚哭过,没想到还是被瞧破了。她下意识抬手去摸眼角,许怀远已将简牍递来。


“看看这方子。”


“是。”义姁看着手中简牍,只写着几味药材:人参半颗,黄芪两钱,甘草一钱,肉桂半钱。


“这药方...”她攥着药方子的手顿了顿。这正是往日给公主开的保元汤。


许怀远应声问道:“可有什么问题?”


义姁轻摇头,缓缓道:“这保元汤乃战国扁鹊所创,素来以补充元气、滋养身体闻名,最适宜体质欠佳的孩童。长庆公主虽尚年幼,可方子上的药量也是减半,照理不会有问题的。”


想了想,又道:“药材种类简单,与母乳成分也不相冲。”


许怀远沉吟一下,温言道:“病,不一定从口入。尤其是新生儿的饮食,最是简单严格。公主饮食层层把关,可如今啼哭不止、吐奶高热,身上又起红疹,毒源难辨。若不能找出毒源,对症下药,就算暂时救回,以她这幼弱身躯,日后也难免落下病根。”


义姁皱眉:“连许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这毒源岂不是极难查?”


许怀远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凝重:“毒源不难寻,难的是你如何让陛下信你清白。今日你当众拒了陛下,他已有所顾忌,否则不至于直接将你赐死。此番若是拿不出实据,恐还是难逃此劫...”


“我知道。”义姁沉寂了片刻,忽然转过头直视着许怀远,苦笑道:“许大人是觉得今日我做错了吗?”


许怀远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义姁又道:“崔皇后说,陛下赐我个名分,当做是那晚我救了王婕妤的恩赐。可此事并非我情愿,这名分于我而言不过是强加的枷锁,又何来恩赐一说,不过是他们自以为的赏赐罢了。”


似乎是没想到义姁竟说出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许怀远的眉间闪过一丝极为惊讶的神情,可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他背过身去,语气突转冰冷:“此话你在此处说说便算了,若是叫其他有心人听见,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闻言,义姁这才意识到刚才言辞有失,悻悻闭上了嘴巴。


许怀远刚走到门口,忽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问道:“听说你一直在给柳昭仪送药,还私下给她开了调养方子?”


义姁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此事被许怀远知晓了。但她觉得此事没什么,便点头:“上次去合欢殿,见柳昭仪脸色不好,喝的药也不见效,这才...”


“宋义姁,”许济远径直打断了她,语气有些发急:“不管你从前在宫外是何等身份,但如今只是太医署的宫娥。收起你的好心好意,宫中不需要大发慈悲的滥好人。”


他的话戛然而止,可紧皱的眉头之下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如深渊般,一如他的话而人捉摸不透。


义姁鲜少见许怀远如此疾言厉色,上一回还是她被萧衍带出宫罚跪之时。不过此事她的确怀有私心,一则心疼柳昭仪,二则为报那日在南门时小芝的恩情。可许怀远一番言论,她也意识到此番行事的确逾矩,忙不迭应声作答。


许怀远又道:“我已向萧大将军禀明,明日你随我一同再去昭阳殿。自己的清白,还是得自己亲手挣回来才稳妥。”话落,不等义姁回复,他便大步离去。


义姁站在原地,望着木窗外许怀远渐渐模糊的身影,转身将手中保元汤的方子轻轻搁在案上。她明白许怀远的意思,此番能否治好长庆公主、找出毒源关乎她的性命,交给其他任何人都是不放心的,唯有她自己救自己。


义姁走出药室。外面,暮色悄然漫过宫墙,晚霞把半边天空染成胭脂色。她刚转过身,便被檐角处突然闪现的一个身影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她才看清是这身影竟是小莲。


药室中珍贵药材无数,素来是不容外人私自靠近的。义姁连忙拉着小莲走了数十米远,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开口道:“小莲,你怎么来了?”


小莲耷拉着眉眼,拉着义姁的手轻声道:“阿姊,今日宴会上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放心不下,便想来看看你...”


义姁没想到这么快这件事就传到掖庭去了。掖庭素来偏僻消息闭塞,连这里都传开了,看来宫中早是人尽皆知。


想到这,她苦笑了一下:“我一切都好,别担心。”


似乎是感受到了义姁的情绪,小莲拉着义姁的手攥的更紧了,目光灼灼道:“阿姊,往后若无人信你,我永远都与你好。”


“好。”义姁被小莲认真的模样逗笑。二人并肩而行,她忽然想到方才王婕妤之事,自己进宫时日太短,知之甚少。而小莲自小便生活在宫中,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便又问道:“小莲,你可知王婕妤为人如何?可与什么人有过过节?”


小莲低头盯着迈动的步子,思索片刻道:“我从前是服侍柳昭仪的,对王婕妤了解不多。不过曾听柳昭仪提过,王婕妤是个活泼灵动的女子,很是亲和,不像是有仇家的人。”


义姁想起今日册封礼上王婕妤那张娇俏的面容,再配上个活泼灵动的性子,的确是叫人想亲近,也难怪建元帝如此宠爱她。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萧衍的脸,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贱容,心中竟出现一种“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子”的感叹。


“听你这话,柳昭仪和王婕妤以前很熟吗?”她追问道。


小莲想了一下:“王婕妤刚入宫时,柳昭仪正有孕得宠。她和几个其他的妃子曾来合欢殿探望过几次。后来...”说到这,小莲的声音低了下去,“后来阿姊也知道了,柳昭仪小产失宠,王婕妤却一路从良人晋升到美人,再到如今的婕妤,便没什么往来了。”


义姁若有所思:“听你这么说,柳昭仪小产后王婕妤便立刻得宠,倒是很容易叫人多想。”


“啊?”小莲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摆手解释:“阿姊可别乱说!柳昭仪温柔良善,对下人也极好,从不争宠,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义姁哭笑不得,忙安抚小莲:“我不过随口一说,并非真的这么想。”她轻轻拍了拍小莲的胳膊,“再说,我与柳昭仪也见过几次,她的确如你所说那般。”


小莲闻言,这才松下气来。见义姁眉眼含笑,才明白方才原是被故意打趣了。即便如此,能看到阿姊这般开怀,她已知足了,便也跟着笑起来。


义姁想到方才药室之事,语气突转严肃:“小莲,你日后若是要寻我,只管去太医署寝院。,切莫再去药室门口了。”


闻言,小莲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太医署占地不小,十几间屋子曲曲折折。二人从药室走回寝院也花了好一会功夫。想到这,义姁又好奇道:“对了,你只来过我的寝院,今日是如何找到药室的?”


小莲答:“今日我本在是寝院中等阿姊的,正好碰见了江禄。他说要去找阿姊,让我千万不要跟着他,不过...”


“不过你还是跟了。”义姁接过话茬儿,又想到江禄,疑惑道:“但他未曾来找过我。”


小莲一派天真道:“怎么没找?江禄可在药室门口偷听了好半天呢!我吓的躲的老远,根本不敢上前!”


“偷听?”义姁蹙眉摇了摇头,感觉这不太像是江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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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的事。不过若是小莲所述真实,那江禄岂不是已经全部知晓了今日之事?那她日后脸面还何在!


“阿姊,你这是怎么了?”小莲见义姁神色不对,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小声道:“我瞧着,江禄是担心你,又不好意思当面问,这才去扒墙角偷听的。”


义姁笑着轻轻推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定是上次喝了他不少羊肉汤,这才替他说话。”


闻言,小莲直叫委屈:“阿姊我哪有!”正说着,余光瞥见有人走来。看清是江禄,小莲如遇救星,忙跑上前拽着他的衣角往义姁这边拉。


“江禄,你快说!你今日是不是担心我阿姊!”


江禄和义姁对视一眼,被小莲这么一喊,二人都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各自躲开视线。


江禄轻咳了两声,手中简牍敲了敲小莲脑袋:“叫江大哥!”


小莲捂着头躲到义姁身后,死活不肯开口。


义姁望着江禄的眼睛,试探问道:“你都知道了?”


江禄无辜道:“知道什么?”


“阿姊你看!他还装糊涂!”小莲趴在义姁耳边告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装无辜的江禄。虽说是一副告状的样子,可声音大的三人都能听见。


江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方才许医令说了,明日我随你们一同去昭阳殿。”


江禄素来对药材有着高于常人的敏感。那日在在太医署应试实践配药时,他便能完美复刻出所给的药丸,义姁便已看出他这个本事。若是他能同去,定能有所帮助。


想着,义姁便“嗯”了一声。


*****


夜幕如墨,萧府沉沉地笼在黑暗里,唯有几盏灯笼悬在檐下,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明明灭灭。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车帘轻掀,萧衍跳下马车。刑寂紧随其后,二人身影莫如府中。


“大人,后日便是月中了。”刑寂压低声音,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声响。


萧衍背手而行,声音沉稳:“知道了。后日不必让马叔再去南门,我亲自去寻她。”


刑寂闻言,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接下宗正的事宜,可是为了保她?”


萧衍脚步一顿,侧身看了刑寂一眼,眉间微蹙。刑寂见大人如此反应,觉得是自己失言了,正要请罪,却听见萧衍轻声道:“算,也不算。我保的是她的医术。”


萧衍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语气不自觉放柔了几分:“寻了这么久,才寻到一个她。她的针法虽不能根治,却能缓我痛楚。哪怕只有几分,也够了。”


与萧衍单独在一起时,刑寂从不带面具。月光漫过回廊,映得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苍白如雪。可他看向萧衍的眼神却充满了心疼。他自幼便追随萧衍,二人虽是主侍的关系,内里却早已是亲如家人。二十多载相伴,他见过萧衍年少便身居高官要职,意气风发;更亲眼目睹每每月中病痛发作时,那痛不欲生、几近失控的模样。


人人都羡慕他高官显赫,光耀门楣;却无人知晓他所承受的痛楚。


这是一种无解的病痛,他来到萧府时,萧衍便已染上。这病痛每逢发作便痛苦不堪,如中了邪的鬼魅一般可怖不可自控。萧衍是个要强的人,他不愿别人看见自己这般似人非人的模样,因此每次发作总将自己锁起来。


被折磨了二十几年,早已放弃了治愈的念头。如今只是碰上了能缓解几分疼痛的医者,也是如获至宝。刑寂没想到,二十几年来寻遍天下名医都无用,最后竟是一个山野间的女医师、如今太医署的一个宫娥。


“若当真是她害的长庆公主,大人也保她吗?”刑寂还是不放心,忍不住追问道。


“不会是她。”


萧衍轻轻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宴会义姁强忍眼泪却挺直腰杆跪在大殿上的身影。那么要强,那么倔强,那么蠢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