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和平使者
首先我们要明白,大唐没有后世那种鉴定精神病的手段,也就是说,在大唐,装疯被识破的可能性,并不大。本文搜:红宝石文学 免费阅读
而且在古代,大家认为疯了的人,都是中了邪,失了魂的,属于极度不祥之人,会主动规避接触,那么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薛王宅这边在办丧事,王忠嗣的大将军府,则是准备在办喜事,而且已经张罗很久了。
随着薛王妃出殡,李琩也终于脱下了他那身孝服,换上了王韫秀特别给他准备的一套礼服。
李亨、王忠嗣、太子党,肯定都不希望李琩掺和这场婚事,但是没办法,人家是媒人,不想掺和都不行。
李琩今天,受邀去元载的新宅,是元载亲自来请的,路途不近,所以李琩乘坐马车,并将元载召了进来。
车厢内,元载主动道:
“嗣吴王的事情发生后,我听说负责查案的宗正寺和大理寺已经提交案卷了,并且已经送入门下省审核,案卷我还没有亲眼看到,据说,应该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他们交的也太早了,装都不装了。”
李琩笑了笑:“皇城的工作从来都是如此,做事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你要学的地方还很多。”
罗希奭当初检举李祗,所提供的证据当中,李祗涉及兼并的田亩,遍布各地,派出去的人连李祗疯了的事情都不知道,长安这边就已经结案了。
所以办事是否效率,完全取决于这件事重要不重要。
圣人已经下旨,案子不查了,那么宗正寺与大理寺,肯定要有个定论,所以他们无需任何人提醒,都会非常默契的答案一致,那就是李祗很干净,没有兼并田亩,完全是个误会。
这就是门下省的好处,朝堂中枢,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国家大事。
元载如今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也在兢兢业业的努力奋斗着,每日主动加班到深夜,经常值守省内,熬夜处理事务。
嫩啊......他还没有意识到,升官的出路不在这上面,不过李琩却非常认可,要做大官,你的基础要打好,不然让你坐,你也坐不稳。
“王忠嗣明日进京,你不去迎一迎吗?”李琩问道。
如今王忠嗣已经抵达咸阳驿,负责出城迎接的,是李适之、吴怀实、杨銛,李琩听说,王忠嗣这次回来,带回来一些非常特殊的人物。
西杀葛腊哆妻子,默啜之孙勃德支特勒、毗伽可汗之女大洛公主、伊然可汗小妻余塞匐、登利可汗女余烛公主、突厥西叶护阿布思颉利发等,他们带着麾下的部族投降大唐,入京觐见大唐皇帝,俯首称臣。
因为带来的人特别多,所以十二卫当中,左右威卫已经出城,布置在咸阳周边,以免发生动乱。
元载苦笑低头:“十二娘特意派人知会我,千万别去,我知道,王大将军不会认可我的。”
“他现在不认也得认,”李琩耐心道:
“记住了,不要辜负你的妻子,这样的贤妻,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王忠嗣是个讲情意的人,也讲道理,只要你不亏待人家王韫秀,你这个老丈人,也绝不会亏待你,至于委屈受气,低三下四什么的,不要在意,我有时候都得给人家低头,你为什么就不行呢?”
元载赶忙道:
“我从来不在意这些的,出身寒微,怎不知低头做人,只是觉得内心愧疚,牵累了十二娘。”
说到底,还是自卑,王忠嗣的女儿嫁给他,背后不知道多少人在议论嘲笑,元载现在还没有那么多坏心眼,脸皮也没那么厚,自觉愧对人家。
李琩笑道:“岂不闻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慢慢来,我这边能帮衬的,一定会帮你。”
“万万不可,小人得隋王恩惠过重,恐此生难报,”元载一脸感激道。
李琩笑着摆了摆手:“情意无价,谁让本王与元朗投缘呢。”
元载的宅子,是韦妮儿出的钱,而且韦妮儿现在与王韫秀关系极好,经常在王韫秀面前称赞元载必非池中之物。
韦妮儿真的觉得元载是个潜力股吗?并不是,只是一种话术,那就是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他人的坏话,而且还要捧。
因为坏话传出去,那就结仇了,好话传出去,结缘了。
元载现在对韦妮儿就特别的敬重,心里一直想着将来怎么报答人家,当然了,对李琩也是如此。
他的家,位于昭行坊,就在大安坊的东边。
大安坊热闹的不像话,但是昭行坊却安静了很多,因为这个地方,都是靠着漕运赚了钱的商人宅,赚钱在大安,享受在昭行,这座里坊,也是长安南城为数不多的治安合格的里坊之一。
元载的那座宅子,原先的主人,是一名靠贩卖牲畜起家的山西人,姓郭,跟太远老郭家没有任何关系,人家发财是在云中郡,也就是山西大同。
贩卖牲畜,是非常赚钱的生意,越是赚钱的生意,背后必定有人,这个郭姓商人的靠山,就是陈希烈的弟弟陈希敬
。
“宅子不小啊,”李琩被引入宅中之后,四处欣赏着,嘴上说不小,实际一点都不大,但是对于元载这个级别,算不小了。
没有前院,没有花园,倒是有一处规模不小的马厩。
奴婢也买了一些,有八个,在长安南城,也算是一户中等偏下的人家了,只是让王韫秀住进这里,肯定是委屈人家了,大将军府的后园,都比这座宅子大。
没办法,长安北城贵族区的里坊,有的一个坊才住几户人家,多了的也就二十三户,但是在南城,一座里坊最多的能住三千余户。
李琩参观了王韫秀将来会入住的堂屋之后,笑道:
“慢慢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这座宅子将来,必因元郎而焕彩。”
元载傻乎乎的一个劲点头,脑子里则是憧憬着,将来一定要将宅子扩建改敲,好配的上自己妻子的千金之体。
......
李祎确实摔着骨头了,屁股都肿了,但是骨头没有断。
没有断那就是不算严重嘛,但是呢,可以形容的很严重。
太医是可以摸出骨头是否受损,但是他摸不出筋脉啊,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是年轻人,八十岁的老头子伤筋动骨,那得带进棺材里。
反正李祎是下不来床了。
李亨今天亲自来探视了,这是他的太子太师(上章写错,改了)。
三公,是太师、太傅、太保,但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可不是三公,而是等于太子的老师,负责指点督促和教导太子。
上一任太子太师萧嵩,如今彻底致仕,不过他们家,还是支持太子的,虽然只是口头上支持,但也是非常重要的。
太子太保,是高力士,眼下也变得立场模糊,太子少保崔琳,绝对的太子党,太子少傅杜希望,杜希望回京之后,太子都没见过这个人。
信安王再这么一倒,李亨觉得天都快塌了。
探望慰问一番后,李亨脸色难看的离开了那一股子腐朽臭味的寝室,在院子里深呼吸一口,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里面真的太难闻了,一股行将就木的味道,呆了半个时辰都会呛死他了。
“长源认为,他还能活多久?”李亨小声道。
一旁的李泌压低声音道:
“气色尚存,脉搏稳健,信王安并无大碍,只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寿元很难说的,如今虽然伤了,但只要还能说话,于太子来说,并无损害,就怕......”
“就怕什么?”李亨皱眉道。
李泌道:“就怕他装糊涂,不再为太子说话。”
李亨沉吟片刻后,摇头道:
“不至于,信安王不会弃孤而去,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怎样的人,恐怕连他弟弟都不知道,你怎么就能笃定呢?李泌真心觉得,太子有时候的想法过于幼稚可笑。
这个级别的人,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是捉摸不透的,你如果这么相信一个人,会吃大亏的。
“我们最好再去一趟吴王宅,随后见一下杜希望,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太子少傅,入京之后竟未去少阳院拜谒,此人的立场,我们也是要搞清楚的。”
在李泌看来,杜希望的作用其实已经不大了,这个人主动致仕,卸掉了一身官职,摆明了要养老。
但是呢,他担心杜希望会与李琩有所瓜葛,因为他打听到,杜希望曾经去过新丰县,与他曾经的幕僚及同族杜鸿渐碰过面。
这可是个不稳定因素啊,你不愿支持太子,但也不能支持李琩,所以李泌希望太子能施加压力,迫使杜希望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要掺和。
赞成、反对、弃权,联合国都是这么投票的。
在李泌看来,杜希望手里这张票,如果不是赞成票,那就必须是弃权票。
至于太子在十王宅外与杜希望见面,不算违法诫宗属制,因为杜希望确确实实在东宫挂职,这是上司去见自己不合格的下属。
然后质问他,既然返京,为何不拜?
......
新丰驿的老大,是从右武卫调任的兵曹参军事韩混,前宰相韩休的弟弟殿中丞韩倩家里的老二,李琩幕僚韩滉的堂兄。
既然是驿站,自然要占据水陆要道,新丰驿在县城以东四里的运河边上,这里也有仓库。
在隋唐,是先有的新丰驿,才有的新丰县,因为运河是隋朝挖的,靠着运河之利,这个地方在历经数百年之后,重新热闹起来。
新丰这两字从何而来呢?源自于汉朝。
高祖刘邦建立大汉之后,将自己的老爹从沛县老家接入关中,但是他爹呢,在这里因为语言不通而无法融入,于是刘邦从沛县老家将乡民迁徙至此,在这里建了一座城,取名为新丰城。
为什么是新丰呢?因为刘邦的老家是在沛县的丰邑,而丰邑呢后来成为丰县,新的丰县,就是新丰了
。
韩混最近频繁在与杜鸿渐接触,之所以频繁,那肯定就是商量不妥嘛。
如果做一件事,一次就能成功,那就没必要一直去做。
从洛阳流入长安的恶钱,新丰驿存储了一半,另外一半才在新丰仓。
“我虽为兵部直管,但事实上,兵部的命令在我这里,分量并不重,”
这天晚上,杜鸿渐带着薛和霑,再次约见韩混。
而韩混早就不耐烦了,只是碍于情面,才没办法推脱,试问,你已经否定了一件事,对方却不停的来纠缠你,搁你,你也烦啊。
“我也知道你的难处,”
薛和霑今日亲自来劝,主动给韩混斟酒道:“但是当下,你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只要你配合我们,你的这个位置,谁也动不了。”
韩混摇了摇头:“但我谁也不想得罪,你们别再为难我了。”
新丰驿的管事,就是典型的庙小神灵大,别看这里的主官职位不高,权力可不小,这可是顶级央企,也正因职责过重,所以这个位置也超级难干。
而且,无论朝堂哪一派,都默认这个地方的主官必须是中立派,因为他们谁也无法安排自己人过来,来回拉扯之下,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选个干净的人。
老韩家一直都是官宦世家,近三代,便有好几个在中枢的,他们家自从仕唐以来,就一直是中立派,从不参与党争,是出了名的和平使者。
本来新丰驿这样的央企,皇帝安排心腹是最合适的,那样一来谁也没话说,事实上,李隆基在继位之初就是这么干的,但是姚崇给他换了。
从姚崇开始,新丰县的录事参军事,先后有三个姓韩的干过,老韩家快霸住这个地方了。
上上一任,就是李琩幕僚韩滉的亲二哥,韩洽。
“你不知道韦坚最近在做什么吗?他还是不死心,想要将运河改道,到那个时候,新丰驿可就没有了,”杜鸿渐耐心劝道。
谁知道人家韩混根本就不在乎,说道:
“没有就没有了,你们觉得管着这里是份美差,但我从未这么觉得。”
这就是不干不知道,越干越烦恼,无数人盯着这里,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一个不好,就是里挑外撅,两头得罪。
属于典型的杀头岗,要么安全退下来,要么是死。
而老韩家当惯了和平使者,干这种事情非常有经验,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事含含糊糊得过且过,逢人就说好话,赔笑脸,图个谁也不得罪。
但是呢,老韩家这一代,还是冒出来一个刺头,那就是韩滉了,别看这小子在给他爹服丧,长安发生的事情那都是清清楚楚。
而他呢,是支持李琩的,属于是违背祖训了,私下里,也跟韩混联系过,意在提醒他,当下朝堂局面复杂,能装傻一定要装傻。
但是韩混呢,没有听明白韩滉的意思,而且韩滉是弟,他当哥的,也是习惯不将弟弟说的话当回事。
什么叫局势复杂?太子的储君之位不稳,就叫局势复杂,如果稳固的话,那就不复杂了。
“嗣吴王疯了,信安王病了,你听说了吧?”薛和霑道。
韩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薛和霑道:
“我所说的请韩郎配合,并不是让你听我们的指派,而是有些事情不该做,就不能做,当下右相整顿恶钱,这个时候,你务必要把好这道关,缩减入京恶钱数量,配合朝廷财政过渡,韦坚的话,你现在不要全听他的,信安王这么一退,太子势微,隋王势壮,你配合我们,不会吃亏的,而我们也能保住你。”
韩混一脸苦恼的沉吟半晌后,叹息道:
“实话跟你们说,我在这里,奉行不管、不问、不究、不说,韦京尹办事,是不经过我的,我也不想插手,你们想拦着他,可以想其他办法,找我就是将我扯进去,我不能这么做,请转告隋王与右相,我唯独能做的,就是不偏不倚,不管不顾。”
这个人这么难缠,是薛和霑没有想到的,怪不得杜鸿渐几次接触,都是徒劳无功,人家是铁了心置身事外。
新丰驿这个地方,你想要插手管理,绕不开韩混,别看对方嘴上说什么四不管,哪件事都是从人家眼皮子底下过去的,心里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关键是,这个人你还换不了,李林甫想换,也只能换个中立的,若不然,其他人绝对不答应。
薛和霑只觉此番见面,真是大触霉头,谁知道对方竟是这么一个耿直boy。
但是转念一想,人家这家子的立身之本,不就是这个吗?要不是多年以来奉行中立,估计早落魄了。
“这件事,你跟韩滉打过招呼了,但是很显然,他没有说动他这个堂哥,”
返回县城的路上,在马车内,薛和霑皱眉道:“韩滉这个人,究竟靠得住吗?”
杜鸿渐点了点头:“深得隋王器重,甚至可以说,他是我们这些人里,隋王最看重的,府主最早提出出嗣的时候,
韩滉是唯一一个赞同的。”
薛和霑一愣,道:“如此有先见之人,倒是让人心生仰慕,期望早日得见,我在洛阳的时候,听说过这个人,年纪虽小,才名却是不弱,可惜家中排行太末,说话没有分量。”
没错,你在外面名气再大,在家里,排第几就是排第几,韩休能生啊,九个儿子呢,韩滉才排老六。
他要是家里的老大,这一次说不定就说动韩混了。
你弟弟就算是大领导,回了农村,照样被种地的大哥数落,还不敢还嘴,可见老大在某一方面,天生就有优势。
“大安坊,如今已经落入咱们的手里,但是新丰驿的恶钱,还是会通过各种渠道送入长安,”薛和霑叹息道:
“韦坚未雨绸缪,早早的拿下京兆尹,对我们太不利了,这个人早死一天,我们早轻松一天。”
杜鸿渐小声道:
“刚才没来及跟你说,太子和韦坚,今天早上去了杜公府上,结果如何,你肯定猜不到。”
薛和霑笑道:“怎么猜不到?多半是将杜希望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杜鸿渐一愣:“你怎么猜到的?不应该啊。”
薛和霑道:
“很难猜吗?名义上的太子少傅,却过着半隐退的日子,太子会高兴吗?他和隋王中间还有个你,太子此番意在警告杜希望,你不是躲清闲吗?继续躲,哪天要是让我知道你耐不住寂寞了,小心我收拾你。”
杜鸿渐苦笑摇头:“怪不得隋王将这里的事情,尽数托付给你,薛郎洞若观火,某自愧不如。”
在长安本地,有两个姓氏,你必须搞清楚他们的立场,一个韦,一个杜。
这两家在朝堂做官的,实在是太特么多了。
韦家的立场,有韦坚在维持着,那么杜家什么立场,李亨李琩都不清楚,而杜希望在老杜家,已经是能排在前五的说话有分量的大佬了,必须震慑一下,让他们规规矩矩的。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太子妃被和离之后,上位的会是杜良娣,得罪了韦,就不能再得罪杜了。
而此时的韩滉,也没有闲着,就在他爹的坟边上,不停在劝说他的哥哥们。
昌黎韩氏,名门望族,老家是辽宁义县,不过他们家早就南下进入中原,分成了好几支,韩滉他们家很早就定居长安,至于大诗人韩愈那一支,是去了河南,河南的是大宗,这就是为什么,韩愈被称为韩昌黎。
他们韩家本来就是河南人,是东晋末年为躲避战乱,迁居到昌黎的,昌黎是他们的郡望,后来南北朝时期又陆续回来,分布各处。
韩滉很清楚,自己说话没分量,靠自己去办成一件事情非常困难,惟有说服他的兄弟们一条心,才能帮助到李琩。
而韩滉是个非常牛比的说客,自从了解到隋王起势之后,他就预料到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在给他的兄弟们洗脑了,并且在逐步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