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671章 放虎归山

江陵城外,秋雨绵绵,战事未息,城内却是一片紧张的气氛。韩世忠、张俊两路勤王大军合围完颜拔离速、完颜沙里质的金军主力于章山东麓,奏报行在请示后续战略。此时,江南西路安抚使朱胜非历经千里奔波,自南安军(今江西大余)赶回行在,面见赵构,请求朝廷速发援军,以解孟太后江南西路之围。

朱胜非拜倒在殿上,声音嘶哑而激愤:「臣自桂岭北上,经过衡州、潭州、袁州,行程一千七百余里,沿途所见,惨不忍睹!」

他颤抖着捧起一卷折子,向赵构陈情:「自衡州界内,屋舍虽存,然无人居住;至潭州境内,房屋四壁皆毁,残垣断壁间唯有饿殍;及至袁州,更是人屋具无,白骨遍野,荒烟蔓草,江南再无生机!」

赵构听罢,面色大变,惊问:「何以至此?」

朱胜非哀声道:「当初完颜拔离速自洪州、抚州、袁州追击隆佑太后,沿途烧杀劫掠,寸草不留,百姓流离失所。而辛永宗所部禁军亦是强征粮草,横征暴敛,百姓叫苦连天。虔州、瑞金各地饥民揭竿而起,州郡已无法统辖。若非金虏南侵,江南何至于此!」

他顿首于地,哀声道:「今日,韩良臣围困拔离速于章山东麓,三面环水,仅隔一汉水之遥便可逃入金军郢州之地!臣请圣上下令——务必全歼之!」

赵构闻言,默然无语。他深知,金军虽陷绝境,然骑兵尚存,若强行攻击,或会拼死突围,反造成宋军损失。而若迟迟不决,则金军有机可乘,假若逃过汉水,必将卷土重来!

枢密使张浚亦奏道:「江南已乱,若再让金军逸去,必生后患!且义军四起,朝廷欲平定江南,需先立威望,此战机不可失!」

宰相汪伯彦却蹙眉道:「韩世忠所部本为水军,若深陷金军乱战,恐未必能全胜。且若金军溃败,反而使虔州、瑞金等地群雄割据更甚,朝廷难以控制局势……」

赵构眉头紧锁,朝臣们在殿中激烈争辩。

朱胜非满面愤色,声音铿锵有力:「臣以为,韩世忠既已合围金军,务必趁此机会将完颜拔离速、完颜沙里质、完颜彀英等贼首一网打尽,为江南生灵复仇!若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

张浚亦道:「朱公所言极是!金军肆虐江南,烧杀抢掠,若不将其主力斩尽杀绝,何以安天下人心?请圣上下诛灭之令!」

赵构沉吟不语,目光落向殿中另一人——秦桧。

秦桧从容不迫地出列,拱手施礼,道:「臣有不同意见。」

朱胜非冷哼一声:「秦少保莫非欲为金虏开脱?」

秦桧摇头淡笑,语调从容:「朱公过虑了。臣所思者,非止今日之胜负,而是长远之大局。此战当如何抉择,请容臣详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九百余年前,赤壁之战后,曹操兵败逃走,诸葛亮曾设伏华容道,让关云长拦截。按理,此时诛杀曹操,魏国便将群龙无首,岂非绝佳时机?」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秦桧此言何意。

秦桧微微一笑,接着道:「然而,关公最终放走了曹操,这便是诸葛亮之智!当时曹氏根基未动,北方大势仍操于其手。若关公杀之,则刘备便成为曹魏唯一的复仇对象,而东吴鼠辈反可坐收渔利。正因为放了曹操,曹魏无暇全力对付刘备,而要先解决东吴,最终成就三分之势。」

朱胜非怒道:「今日金军残害我江南子民,岂能与当年曹操相比?况且当年乃关羽私人恩怨,而今乃国仇家恨!」

秦桧微微摇头,语气转为冷峻:「朱公只见眼前血仇,却未见天下大势。如今韩世忠围困的这批金军,领军者皆是完颜银术可的至亲——完颜拔离速、完颜沙里质、完颜彀英皆为其弟妹子侄!若今日江陵歼之,镶红旗与我不死不休,江汉之地再无宁日!」

众臣闻言,皆有迟疑。张浚皱眉道:「韩将军水军之师,不惧金军报复。」

秦桧冷笑:「韩世忠不惧,然陛下能不惧乎?韩将军长于水战,可完颜银术可为女真军中第一等的猛将,且镶红旗主力尚在襄阳,若其为复仇而南下,江陵能挡多久?」

殿中气氛骤然一滞。赵构目光微动,似有所思。

秦桧趁势再道:「更何况,金军现在大举进攻淮东,近半主力围攻楚州镇抚使赵立,只为一座孤城,何其诡异?答案只有一个——金军真正的目标乃江南之方妖女!」

「此女妖言惑众,江南百姓竟视其如圣主!若非她水师袭扰金国辽东后方,又杀了金国二太子,金军岂会如此恼怒?而今十旗有五旗皆被拖入东线战局,金国岂能甘心?若此时我等再与金军不死不休,岂不正中方妖女下怀,令江南魔教叛逆得以喘息?」

朱胜非怒喝:「莫非秦少保之意,是要对金军低头?!」

秦桧摇头,正色道:「臣之意,并非畏敌,而是借敌!如今局势,最好的选择不是全歼完颜拔离速,而是以此军为筹码,令镶红旗与金国主力产生内耗!」

「若我等将此军释回,完颜银术可必将为之求和,与江陵行在有一缓冲期。此时,江南诸州正值大乱,我等应趁

机剿定南方诸贼,全据南国财税之地而后再与金虏决战!」

「否则,若我们在此刻与金军结下死仇,则方妖女便能坐收渔利,江南恐难为大宋所有!」

言毕,殿中沉默。

赵构目光闪烁不定,陷入深思。

朱胜非、张浚神色复杂,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秦桧所言有其道理。

赵构负手立于案前,眉头紧锁。

秦桧低首立于一侧,神情平静,静待圣裁。殿中众臣面色各异,朱胜非与张浚虽仍心存不满,却也不再多言,唯有韩世忠派来的急报军使跪伏殿前,等待最后决断。

良久,赵构终于提笔,沾墨落字——

「念尔等南侵已久,兵疲粮绝,我大宋仁慈,愿放完颜拔离速等孤军北还,以示王者之度。」

笔锋微顿,他略作思忖,复又落笔——

「然两国既议和,则当有诚意。朕闻襄阳、郢州自靖康沦陷,至今未有归属,而彼地乃京西南路咽喉,我大宋立国江南,当有屏障。今若尔等诚愿与我大宋和睦,则当退兵三舍,归还襄、郢,以为江汉安危之策。」

赵构搁笔,目光转向秦桧:「卿意如何?」

秦桧微微颔首,沉声道:「陛下英明。金国此刻主力皆在淮东,京西(河南)一带兵力空虚,镶红旗尚未从北地征调援军,若能换取襄、郢,则江汉之地得以稳固,亦可减轻江陵之压力。」

朱胜非终忍不住开口:「倘若金人拒绝呢?我等白白放走贼军,却落得一场空?」

赵构冷然一笑,缓声道:「朕岂不知此中风险?但朕亦知,金人虽骁勇,却不傻。当此之时,金军焦头烂额,若能换回完颜拔离速等人,完颜银术可岂能不动心?襄、郢固然是战略要地,但其时局已变,若金军执意不还,则我大宋亦不再讲信义。」

言下之意,便是若金国不肯让步,那么这场议和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大宋仍可转而支持江南的方梦华,甚至联络明教、江东诸军以对抗金国。

秦桧心领神会,微微一笑:「陛下此策,进可攻、退可守,妙极。」

赵构遂命人取金笺,择词修书,一封奏疏正式送往襄阳金军大营,转交完颜银术可决断。

殿内众臣仍有犹豫,但见赵构已定策,亦不再多言。此刻,大宋江汉安危,已悬于金国一念之间……

章山东麓,三面环水,风声飒飒,战旗猎猎。

韩世忠负手立于高处,眺望被围困在狭长地带的金军残部。他已得江陵诏书,官家决定「仁慈」放还完颜拔离速等人,作为与金国交涉的筹码。然而,他心中却满是不甘。

「放这帮金狗北返?」他冷笑一声,「官家是仁慈了,可咱们江南百姓呢?这一路多少村寨被烧,多少百姓遭劫?如今一句‘放还’,就让这群畜生骑着战马回去,明日杀得更凶吗?」

他攥紧拳头,猛地转身,对麾下将校厉声道:「诏书上只说‘放人’,可没说‘放马’!我大宋兵马不如金虏精壮,若能夺下这些战马,也算讨回些许公道!」

言罢,他纵马前行,亲自来到金军阵前,对着完颜拔离速一拱手,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高声道:

「完颜将军,你们可以走,但依诏书所言,只能带人,不能带马!甲冑、兵器,也得留下!」

此言一出,金军一片哗然。金军骑兵仰仗的便是马匹,此时马不在,岂不成了废人?

完颜拔离速勃然变色,沉声道:「宋帝既言‘仁慈’,怎可出尔反尔?」

韩世忠冷哼道:「这话从你们金虏口中说出,倒是可笑!当初你等南犯时,可曾想过‘仁慈’二字?现下不过讨回些利息,完颜将军也该知足了。」

完颜拔离速气得胸膛起伏,却也无可奈何。眼下被围困多日,军心浮动,粮草断绝,若不接受条件,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部下道:「卸甲,弃马!」

金军士卒面露愤懑,却不得不照做,一匹匹战马被宋军牵走,金甲被剥去,刀枪被折断,金军士兵一个个衣衫单薄地站在原地,眼中满是不甘。

然而,当宋军执行至完颜沙里质部时,却出现了意外。

完颜沙里质的帐下多为女兵,这些女真女子本为贵族,骁勇善战,素来骄傲。如今被宋军粗暴卸甲,许多人衣衫破碎,露出白皙的皮肤,她们愤怒地挣扎,尖声怒斥。

一名宋军士卒扯下一位金国女兵的甲衣,语带讥笑:「哈哈,这些金虏婆娘原来还挺白的!」

「你找死!」那名女兵羞怒交加,夺过一柄未完全被折断的短刀,猛地朝那士卒刺去,当场将其喉咙刺穿!

血溅当场,场面瞬间失控!

韩世忠大怒:「反了妳们不成?!」

他拔刀在手,厉声喝令:「弹压!」

然而,金军女兵受辱已极,早已忍无可忍,她们赤手空拳,甚至捡起地上的兵刃,与宋军扭打在一起。战场上刀光剑影交错,金军女兵虽无战甲,却如困兽之斗,宁死不屈!

完颜沙里质站在人群中,眼神冰冷地看着这一幕。

她明白,宋军这次剥夺了她们仅存的尊严,这比死亡更可怕!

她低声道:「此仇不共戴天,韩世忠,你给本格格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