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第七四〇章:左彬求援
夜色沉沉,左彬伏低身子,紧贴马背,听着耳边风声呼啸。他早已卸下盔甲,只穿一袭青袍,唯有腰间的大刀依旧沉甸甸的贴着身体,让他心头一稳。
然而,还未到宝应县,后方忽然传来沉闷的马蹄声,战旗隐约,金军轻骑已然追来!
「金狗动作竟如此之快!」左彬心头一紧,不敢停留,猛夹马腹,催动坐骑狂奔。但金兵骑术精良,骑兵战马皆为北地良驹,追击速度飞快,渐渐逼近。
待行至上游镇,左彬忽见前方烟尘弥漫,一队金军已然列阵拦截。马蹄翻腾间,一员金将拍马跃出,乃是耶律佛顶,身披铁甲,手持方便铲,朗声喝道:
「楚州贼将,速速下马受缚!」
左彬见已无退路,反倒冷笑一声:「汝等金狗,焉敢拦我!」
他提刀一勒战马,身先士卒杀入敌阵。大刀翻飞,银光闪烁,左劈右砍,连斩数人!金军虽多,却被左彬的凶猛刀势震慑,一时间竟无人敢近。
耶律佛顶见状大怒,提铲直冲而来,口中喝道:「休得猖狂!」
左彬毫不畏惧,刀光霍霍,与耶律佛顶恶战三十余合。二人刀铲交击,火星四溅,战马嘶鸣连连。周围金军不敢贸然插手,只能围观主将厮杀。
忽然,左彬趁隙侧身避过一击,反手一刀斩落,刀锋劈破铠甲,在耶律佛顶手臂上留下深深一道伤口!血花迸溅,耶律佛顶吃痛大叫,急忙拨马回撤。
「详稳受伤!撤退!」正黄旗契丹金军一阵骚动,纷纷调转马头,向北遁去。
左彬望着溃散的敌军,抡刀怒喝:「左彬在此,番贼休走!」但他深知此刻不可贪功恋战,便勒马南行,直奔宝应。
宝应县附近金军已然戒备,左彬不敢停留,绕道而行,避开金军主力。数日之间,他忍饥挨饿,饮河水充饥,仅凭几块干粮支撑体力。夜晚宿于荒野,战刀枕旁,随时警觉敌军动向。
抵达承州时,又遭金兵拦截,左彬挥刀拼杀,一骑当千,冲散敌军,再次突围。
穿过江北迁界无人区时,天地间一片死寂,村庄荒废,田地荒芜,唯有破败的城墙和野草丛生的道路昭示着曾经的繁华。左彬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怒火滔天——金人竟将如此广袤之地化为废墟,使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但他没有时间悲愤,只能策马疾驰,终于,远远望见扬州的城墙。
扬州,大概是江北最后一处尚未沦陷的城池吧。
左彬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
他勒紧缰绳,提刀向城门奔去,大声喊道:「楚州告急!速报朝廷!」
左彬策马抵达扬州,天色已晚,他远远望去,只见城郭破败,残垣断壁间杂草丛生,唯有南城门楼处仍有灯火摇曳,影影绰绰可见士卒巡逻的身影。
他心中一凛,扬州乃江北重镇,怎会如此冷清?他本以为此地仍是南宋的江北屏障,驻军必然严密,未曾想竟是一座空城!
他勒紧缰绳,策马缓行至南城门外,朗声道:「楚州左彬,奉赵镇抚使之命求援,请速通禀守将!」
城头上的明军士卒听闻,纷纷探头张望,见左彬披甲跨马,刀上仍带血痕,显然是一路血战而来。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走上女墙,打量片刻,挥手示意士卒打开吊桥,让左彬进城。
「兄弟!此地已无官府军衙,你且进城歇息,咱们慢慢说!」
左彬带着满腹疑问,翻身下马,牵着战马步入城门。城内一片死寂,街道空旷,昔日繁华的扬州早已变成一座废城,只有南门附近还有些军士驻守。左彬走进一间临时营房,坐定后,接过士卒递来的水囊,猛灌一口,方才缓过气来。
「扬州为何如此?」他抬眼望向对面的队正。
那队正年约三十,胡须拉碴,身披明军甲胄,闻言苦笑道:「兄弟,汝从楚州来,可知如今天下大势?」
「自去年金贼攻陷淮西,我军已不通南北,楚州一年未得援军,未料扬州竟也成空城!」左彬皱眉道。
「你还以为朝廷在南方呢?告诉你吧,如今淮西早已尽陷金军,朝廷也远遁江陵。」
「什么?!」左彬大惊失色,「那江南呢?若淮西已失,江南总不至于……」
队正冷笑一声:「江南?呵,江南早已不属大宋!如今占据江南的,是‘大明国’——当年你们口中的魔教贼寇,现如今自立为国了。」
左彬闻言,脑中轰然一震。他此前困守楚州,对外界情势一无所知,此刻听闻宋朝已退至江陵,江南竟落入贼寇之手,一时竟有些恍惚。
「那……那楚州呢?」他喃喃道,「朝廷怎能放弃楚州?赵镇抚使苦守一年,只盼援军一至,如今竟……」
队
正叹了口气:「兄弟,莫怪朝廷无情,实在是楚州已是彻底的孤城。汝自扬州向西再行百里,便是金明两国对峙之地,朝廷退居江陵,江南又已易主,谁还能救楚州?」左彬只觉胸中郁结难当,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咬牙道:「如此说来,楚州已被朝廷放弃?赵镇抚使誓死固守,竟无人念及?!」
「莫说是他徐州佬赵立了,便是我们这群人,本也属朝廷淮东厢军,如今扬州弃城,我们却无处可去。幸好这南城门临江,明国的海军和炮台在江上巡弋,金狗不敢轻易渡江,我们才勉强留下。」队正摇头道,「你若真想求援,怕是得翻越淮西战线,直接往江陵去。」
左彬闻言,苦笑一声。他拼死突围,以为能得援兵,未曾想,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楚州,是真正的孤城了。
左彬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南城门楼的一方供桌上。供桌蒙着尘埃,供奉着一卷已经泛黄的圣旨,旁边立着香炉,虽然早已无人焚香,仍能看出当初供奉者的虔诚。
他走近几步,借着风中摇曳的灯火,看清了圣旨上的文字——
「朕与金国议和,割让扬州、楚州等淮南东路地界,与已失之燕云、京东、河北、河东、淮东等地,共定大势,以京西陕西淮西为界,许岁贡以求两国永和……」
落款赫然是「建炎二年四月,宋康王构制」!
「哈哈……哈哈哈……」左彬嘴唇微微颤抖,忽然大笑出声。笑声嘶哑而悲凉,笑着笑着,眼泪竟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灰尘满布的地砖上。
他死死盯着这圣旨,仿佛它比那金国的刀枪还要刺眼。
楚州,竟早已被弃!
他自问这些年来出生入死,为国厮杀,苦守孤城,以为背后仍是大宋江山,是百年基业,是百姓苍生!可如今,他才知晓——原来自己守护的,不过是一个被朝廷当作棋子的弃子之地。
「原来……原来如此……」左彬踉跄后退,双手颤抖着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肉中,他却丝毫不觉疼痛。
队正看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以为赵立一年多来为何求援无果?这一纸圣旨,就是扬州血战的根源!你若当真想求援,怕是得横跨淮西战线,直接去江陵了。」
左彬木然地摇摇头,眼前的世界仿佛都变得虚幻。
他看着圣旨上的字迹,那一笔一划都曾是他忠心不二的信仰,可如今,这信仰就像一场荒诞的笑话。
忽然,他猛地抬头,喉头发紧地问道:「那扬州……为何仍在明军手中?」
队正冷笑一声,望向门楼之下,目光幽深:「你可知,当日此旨送到扬州时,谁正在守城?」
左彬皱起眉头。
队正缓缓道:「定海郡主,方梦华。」
这三个字如雷贯耳,炸得左彬一愣。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在楚州军民口中,她是舟山海贼的统帅,也是……那传说中的明教贼首!
可是,她怎么会在扬州?
队正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当时她率舟山军入援扬州,正与金军血战。谁知西门守将李釜竟奉旨开城投降!结果金军入城,便屠了扬州的百姓。」
左彬猛地瞪大双眼,咬牙道:「那朝廷呢?为何不责罚李釜?」
队正冷笑:「朝廷?朝廷早已割让此地,又岂会在意百姓死活?」
左彬只觉心口阵阵绞痛,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在胸膛,让他喘不过气。
「李釜投降后,金军大开杀戒,扬州军民拼死抵抗。方梦华见大势已去,索性揭竿而起,带着残军百姓退守东城,顽强抗击金军。」队正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一战,她杀得金军尸横遍野。最终,她率舟山军和明教义军合围,全歼了正蓝旗,击毙金军七万余,扬州失而复得。」
「可是,她为何不等朝廷来援?」左彬脱口而出。
队正讥讽一笑:「朝廷?你还指望这个圣旨都能割让扬州的朝廷?她明白,江南才是生机。扬州粮尽,她带着百姓南下,准备建国立号。如今,江南已经是‘大明国’的天下。」
左彬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以为自己一路向南,能看到的是大宋的援军,可如今,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不敢想象,那个魔教妖女,那个被朝廷视作叛逆的方梦华,如今竟成了一国之主。而她的国度,究竟是什么模样?
队正望着左彬沉默的神情,叹了口气,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真不甘心,不如去看看。」
左彬愣愣地看着队正,心中如狂涛翻涌。
他望向南方,眼前的道路在夜色下显得幽深而神秘。
他知道,自己迟早要去江南,去看看那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
——去看看这个「明国」,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