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865章 蜀宋西行

绍兴二年春寒料峭,江陵行宫内朝钟甫鸣,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堂前朱帘高卷,端坐御榻之上者,正是临朝听政的官家赵构。

今日朝议主题,乃关于万俟卨率交趾失国士绅所呈「交趾臣表」,而此表一出,群情哗然。

万俟卨跪伏丹墀,身后数十名交趾文士衣冠楚楚,却满面仓皇。他们高声陈词:「臣等本属大宋藩国,世世效忠天朝,惟有逆臣阮文成篡权弑君,妄图北伐谋逆,是以误国招祸!今明寇兵强马壮,海陆夹击,交趾都城升龙两度陷落,宗社颠覆。若大宋天威尚在,愿收我交趾遗民为编户之民,复我衣冠礼教,庇我炎裔之后!」

言毕,交趾士绅伏地而哭,声震殿廷。

左丞相赵鼎冷笑一声,拱手出列道:「诸公可知,去岁冬月,贵国象兵越境犯我邕、桂,屠村焚寨,杀良冒功,连我礼部所送册文也践于马蹄之下。今一旦被明寇摧破,却又来称我天朝为‘宗主’,未免可笑?」

韩世忠跨前半步,甲冑未卸,眼神如刀:「宋军败于越军象兵,本将认。然越军败于明军,更快、更惨。此番明国两破升龙,一战平地高棉王都,一国两灭,天下震动。试问:若明军真西寇荆湖,我宋几人可挡?」

殿中静默一瞬。

资政殿学士朱胜非捋须淡道:「明军之胜,非侥幸。据探报,彼国以‘火器’制象,以‘民政’揽心。交趾士庶弃本族而投其国,不为利禄,而为其道。是可忧者,不止军事之强,而是‘正统之争’。」

右丞汪伯彦皱眉道:「我朝可与金和,可忍其燕云不复,可认其霸业偏安。但妖妇方氏窃号大明,行周制、兴民议,今又席卷交趾与真腊,建三府、立总督、设郡县,其志不止于南蛮,而是欲挟夷服夏!」

一语激起波澜,殿内低语纷纷。

忽听殿侧一声激昂:「臣等若亡于宋,犹存汉礼;但亡于明,则亡天下!」

说话者乃交趾旧儒陈季良,须白目赤,声如洪钟。

「大宋虽衰,犹守华纲;大明虽盛,实乃祸起之源。彼主乃方腊余孽,贱籍出身,今以商贾制政、以庶人议法,尊孔而不儒,奉礼而无宗。其国富,然其政乱;其兵强,然其理异。我辈若归于宋,犹为流臣;若臣于明,是自断文化血脉!」

大殿气氛为之一凝,连御座之上,赵构也轻声叹息。

韩世忠缓缓道:「陈先生言之有理。但此局已非我大宋可独解。」

赵鼎回身向殿下长揖一礼:「愿陛下早定大策,毋再梦和议,而忘兴复。」

赵构沉吟良久,终道:「明国固不可臣,交趾遗民,姑收编为羁縻编户,避其锋铓,待其裂变。今日之议,至此而止。」

王燮折戟阳武口的军报刚送入中书,整个江陵朝堂一片哗然。蜀中老将王燮素有「关中虎将」之名,三十年前也曾力斩西贼王延彬,却未料今日竟接连败于湖贼之手,损兵七成,副帅儒将程昌寓更是折戟沉沙。

朝堂上,张俊率先报告情势:「杨幺之势,已不可同日而语。洞庭渔舟化战舰,鄱阳船夫改火手,四十八营连结为势,两湖士民投之如归,号称‘为民做主之军’。而其攻城掠地,每破一邑,士绅满门罄绝,财货分与流民,远比方明更狠、更绝。」

赵构沉默,紧握手中玉简。

张俊再言:「方氏虽号称革命,终究妇人之仁,不忍屠儒。然今之湖匪,自号‘大楚军’,鼓动‘均田免赋’,『剪除豪强』。据捕获俘虏供称,其军火器已有百余门,铸于君山密林,炮石可及五百步。」

此言一出,朝堂一时静若寒潭。

忽有一老儒从班中跳出,乃是太学博士邢彦辉,声音颤抖却不改其辞:「火器者,奇技淫巧也!自古兵以正合,以奇胜。今宋军败非器短,而在心怯。若专恃火器,则将士懈怠,礼法败坏,渔樵皆可称兵。更恐为小人所用,反致国祚不保!」

未及众臣答话,御座前蓦地一声重击。

「够了。」

赵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铁寒意。

「卿之言,朕五年前便听过。然今方明用霹雳破交趾,湖匪以火器烧我大宋八寨。连金虏都已经有了火炮,若朕再抱守古训,恐不需敌军来攻,宋社自溃!」

他起身缓缓行至御案前,展开一幅新图,指点其中:「荆湖北路已成突出部,北金、东明、南湖贼三方环伺。江陵不可久守。」

他望向右丞王纲:「夔州为蜀之门户,重山固守,有可为者。朕意已决——五月初,随朕入蜀!」

众臣哗然,王纲再三稽首:「此乃万世之计,臣等愿先遣军开路,整肃夔州沿江驿道。」

赵构又召内侍:「传旨蜀中诸道,加紧搜罗火硝、硫黄、炼铁之匠,军器局即刻迁至三峡兵站,限三月之内开铸仿明式火铳火炮百门。」

又命枢密使秦桧草拟《西行诏书》,内旨含蓄,外则张弛有度——不称避乱,号称「巡行巴蜀,抚民讨寇」。

「我大宋今日局势,不过当年刘备入蜀之镜像也!」

秦桧一语定调,手指所绘战图,江陵为荆州,夔州为益州,北有金虏、东有明寇、南有湖匪,形同三面合围,独余一线三峡天险通往巴蜀。

「季汉先主能有荆州关羽把门,宋室入蜀,江陵也须一位关云长,方能守得住!」

众臣默然。若论勇武忠义,文武兼资,如今谁可比肩关公?

汪伯彦正色奏道:「关羽忠义著称,智勇双全,死战不屈。今江陵危急存亡之际,若非岳鹏举,谁能当此重任?」

言毕,满堂皆惊。

岳飞此时正镇守鄂州,已数次于山间阻截湖匪,屡立战功,刚平定汉水上游数支山寨,声望如日中天。但荆湖北路经略使,实为地方最高军政统帅,不仅统兵,更有一省之政在握,堪比一时节度使——而此人,向为官家赵构所忌。

秦桧沉吟良久,却未反对,只淡淡一笑:「昔关公守荆州,终因骄兵轻敌而致荆襄尽失。岳飞虽勇,不可无掣肘。以臣观之,可再约秦王刘光世率镶绿旗新军自赣西北上,连通鄂州、潭州,为洞庭水道之防;一外防方明,一内剿杨幺,掎角之势,自可稳固我炎宋东屏。」

赵构闻奏,沉思片刻,终于颔首:「准奏——命岳飞升任荆湖北路经略安抚使兼枢密都承旨,镇守江陵、鄂州一线。赣西之地,刘光世可权同节制,两镇协同剿匪拒敌,务保我大宋夔门无忧!」

风起江陵,残春断雨,春秋阁下鼓角犹鸣。自赵构议决西巡之后,江陵朝堂愈加冷清,然军府议事却日夜不歇。

朝议散后,风雨之中,张俊立于阶前,望见江陵宫墙之外,官兵操练仍寥寥可数,粮车时有倒塌,饷银积压如山。他低声对身旁的韩世忠放言道:「官家终肯西行,是好事……但这江陵,怕是守不住了。」

韩世忠沉声回道:「若入蜀即是再造中兴,那此刻的江陵……便是先皇的汴京。」

诏书传至鄂州,岳飞未言一语,立刻着甲南下。五月中旬,一夜渡江,驻节江陵。

是夜风雨如晦,岳飞登临春秋阁,俯瞰大江浩荡,灯火摇摇。副将王贵低声道:「大哥,秦相将你比作关公,这江陵便是荆州,您当有何感想?」

岳飞凝望江面许久,冷然一笑:「关公失荆州,非不忠义,而失于孤军独守、上策不行。如今我岳某既受重任,必不为刀下鬼。」

他转身望向远方山影,语气低沉却坚定:「只盼朝廷不忘夔门之外,尚有荆楚百姓,尚有宋室万里河山未复。我若为关公,便当为之雪耻,不再使荆州覆辙重演。」

自此,岳飞驻节江陵,分设巡检六处,招募亡军余丁,修筑大营三十六所,号称「荆州再起」,与幕阜山刘光世南北呼应,欲将湖贼杨幺南势,一举夹击于洞庭之间。

朝中或喜或忧,但无人敢否,荆楚危局之下,「大宋关公」,已然登场。

远处雷声震天,一道电光划破长空,彷佛预示着中原旧梦,将在夔门之外再度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