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白化(21)

第147章白化(21)[VIP]

整座底比斯王宫成为了一个热锅,人影进进出出像是忙碌的蝼蚁。不仅仅因为下埃及大军南下的消息,还有阿纳赫特殿下突然遇刺的意外,彻夜无人入眠,宫内灯火通明。

北风带着风沙和血腥杀气,卷入百叶窗之内,扑到了辛禾雪手中的几张莎草纸上。

纸张的几页边角吹得相互拍打,咔咔作响。

辛禾雪眼中的光影动了动,他松开了捂住口鼻的手,抬手招了招一旁的宫侍,出声命令道:“拿火烛来。”

一座乱哄哄的宫殿内,只他的声音落入旁人耳中格外清晰,像是珠玉相撞,清朗温润,和这七倒八歪局势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惯常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侍立即机敏地端来烛火。

风一吹,赤红火焰摇了一摇,焰芯在那纸张之下,原本只是从莎草纸透出火焰的红光,渐渐地,那些隐藏的字迹就浮现出来。

宫侍惊讶地不由自主发出了声音,“伊阿赫大人,这是……”

不过是利用明矾受热变色来传送秘信,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和其他人解释不清楚,辛禾雪只好笑了笑,“巫祝的小把戏。”

他这才凝神仔细去看那几张边缘沾了殷红血迹的莎草纸,根据上面老祭司写给阿纳赫特的书信内容,两者和背后各方的叛乱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甚至为了恢复奥西里斯祭司集团的权势,勾连下埃及,此唱彼和。

隐隐约约有痛得抽气之声传来,辛禾雪瞥了一眼目前躺在地上的阿纳赫特,医者正在为他紧急止血,通知拥有外科手术资格和经验的王室医师前来。

这样一想,之前阿纳赫特闯入行政宫殿引起拉荷特普发一场大火将其禁足,也是故意为之,为了既待在王宫之内里应外合,又能低调下来降低嫌疑。

只不过拉荷特普当初将阿纳赫特禁足时应当多加思虑才是。

辛禾雪唯一想不通的是阿纳赫特到底提了什么事情,能够让拉荷特普这样多疑的人,真的被引发怒气,直接下令剥去官职和禁足反省。

就在拉荷特普决意出征利比亚之前,辛禾雪已经提出了阿姆拉地区献上了那些礼物当中的异常,其中背后必有下埃及的手笔——暗中通过商路将宝物输送到阿姆拉地区,养得分外富裕,引起利比亚和反叛军的共同觊觎,使得上埃及将矛头指向利比亚。

他和白王之后商讨了一夜,想法不谋而合,才最终决断故意做出陷入调虎离山之计的表象,就连维齐尔都不了解分毫有关这个计划的内容,他们就是要借底比斯今日兵力虚空的状态,赌下埃及是否会按捺不住举兵南下,乱作一团,才好引蛇出洞。

这种混沌的局势,自以为是者最容易露出马脚。

看来阿纳赫特是自高自大者当中的佼佼,他的老祭司舅父已经在心中说明了阅读后烧尽,但阿纳赫特却不听劝告,一意留存。

眼下的几张莎草纸书信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辛禾雪敛起眸中的幽光, 他将书信收起来, 移步到殿外,胸腔都为之一清。

庭院回廊的空气里没有熏香与血腥混杂的难言味道。

一队巡逻士兵纷至沓来。

辛禾雪回头询问为首者,“找到努布了吗?”

士兵:“没有,最后一名看见努布的宫侍,称努布出了宫门之后跳入了尼罗河。”

法老的王弟就在宫殿内生死不知,行刺者竟然是平日一起在巡逻队共事的护卫长。

士兵脸色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

辛禾雪望了望月色,今夜正是月圆时候。

是努布在宫殿中搜索出了书信,想要收起来交给他时,阿纳赫特发现了,才引起了争执与战斗?

可是,他又觉得努布不是那样鱼死网破的人,这不是绝境,不至于决然到要将匕首插入阿纳赫特胸膛之中。

除非努布和阿纳赫特有什么额外的恩怨仇恨,才让努布奋力一搏,并且在事成之后留下对辛禾雪有用的证据之后,就逃离了底比斯。

虽然现在并不是尼罗河涨水期,但即使水势不那么湍急,人能够在夜间生还的概率也堪称微小,面对这样的大江大河,已经不再适宜派人马去费力费心搜寻,何况眼下还面临下埃及大军的更严峻的局势。

再者论,要是搜寻找回来了,行刺埃及王族——哪怕这名王族已经萌生叛乱之心,杀人的罪名降下来,努布也得不到好结果。

倒不如希冀凭借努布的水性和身体素质,能够成功逃脱,回到努比亚故乡之中。

“去请维齐尔来见我,我与他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辛禾雪说。

比起其他的,现在的重中之重是面对下埃及南下而来的大军。

鹰隼传信,再到军队回撤急速赶回底比斯,大约需要八个小时。

这就是计划当中的风险所在。

辛禾雪看了一眼水钟,现在约摸是凌晨三点,他需要拖延这个时间差,只要下埃及军队拖延至白天中午才开战……

届时就是血洗宫廷内外,把污浊都打理干净了,才能建立两土地的统治。

………

………

【5:30】

K进行更精确的报时。

行政宫殿之内已经吵吵嚷嚷,乱成了一锅煮开的热粥。

“我不同意!凭什么战时指挥让一名祭司来做,他除却供奉圣所,难不成还会行军打仗?!”

“我自请抵御下埃及!”

“维齐尔大人,你为什么不发一言?你的意见呢?”

帘幕外隐隐绰绰的人影立着,唇枪舌剑,忽然有一人弱声提出。

“法老与赛托殿下不在,那阿纳赫特殿下呢?他是曾经黄金战车军队的首席御者,又是法老的兄弟……”

他这话一出,蓦然之间好几道洪亮有力的声音附和道——

“我们要见阿纳赫特殿下!”

“可是阿纳赫特殿下……听说今夜遇刺了?现在身受重伤, 生死不知。”

辛禾雪听着那些人谈论, 从阿纳赫特的遇刺,提到行刺者努布是神使带回来底比斯的护卫。

“那就更不能让神使承担战时调度和指挥了,谁知道是不是……”

“法老不在,我等的职责就是拱卫法老的统治!”

黄金连枷撞出空灵之声,声响不大,但足够让熟悉这种声音的臣子们沉默下来。

他们一致地转过身,去寻找来源,正在他们身后的帘幕之中。

仆从掀起帘幕,辛禾雪走来,他走向殿内至高的王座。

利用绿松石粉末的一道描线,从他的眼尾延伸而出,翘一个小勾,隐入银白发丝之中,那样的银白色彩很独特,令人想到洁白无瑕的羽绒,又仿佛是经历过月神祝祷,有银光在发丝之间流连。

他手中黄金与乌木制成的连枷上面光辉流转,弯钩权杖威严尽显。

法老将象征王权的连枷与权杖都交给他了吗……?

直到辛禾雪拾阶而上,站到至高的位置,底下原本蠢蠢欲动的臣子们都没有一个再敢出声。

………

【6:30】

比预估的时间还要早太多。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埃及的军队应该在科普托斯镇休整一晚,科普托斯与底比斯的距离,大约是底比斯到阿姆拉的两倍,那样白王的军队从阿姆拉回到王城,是绰绰有余的。

但下埃及的军队像是铁打的一般,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休整时间。

密密麻麻的人影就这样涌现在了远处沙丘的尽头,他们降临在宽广的底比斯山脉之前,像是金色的溶流,一眼望不见阵列的尽头,仿佛是波浪一浪接着一浪。

鳄鱼皮盾面凸起的蓝莲花图案铜钉泛着冰冷的寒芒。

最前方行军的侦察兵飞快地查看完情况,奔回军队的中心。

“长官!底比斯王城不知道为什么,城门大开,看起来已经是放弃抵抗的模样,要全军进发吗?”

被他称呼为长官的霍温是此次带兵的将领,他有着和其他埃及一样的麦色肌肤与深色头发。

他从战车之上下来,登上远处的高坡眺望,凭借着直觉中的谨慎,军队停驻在这面沙丘之上。

风卷起蓬草,滚滚而过,沙尘的气息随着太阳升起逐渐加温。

金色的光芒大面积地涂在那城墙之上,如侦察兵所言,底比斯的城门大开着,城楼下只有数十人在洒扫,这些人无一例外,穿着简陋的平民服饰,但却身材高大。

远远地,霍温看见一个人登上了城楼高处。

阳光折射出连枷与权杖的金色。

霍温的双目逐渐眯起来,疑心渐起。

白王?

可是白王不是已经开拔去利比亚了吗?

难道是消息有误?

身侧的亲信道:“那人是不是传闻中的神使?”仔细去看,登上城楼者确实身披白袍,吻合传言中对于神使的描述。

霍温皱起眉,关涉战事决定,他不敢轻率,指挥身后的士兵,“去,把那个老祭司抓过来。”

………

【9:00】

下埃及的军队在原地踌躇,霍温不同于其他将领,他行军谨慎,哪怕是在情报当中人数显然占据大优势的情况下,他仍旧担心有诈,避免落入陷阱之后发生不必要的折损与牺牲,他抓来那名向下埃及投诚的老祭司,确认了情报的准确。

辛禾雪迎着日光,哪怕穿着白袍,也已经觉得有些不适,他正欲到侧方的阴影处休憩一会儿。

然而,眼尖的弓箭手发觉了异样,提醒辛禾雪,“伊阿赫大人,他们派人来了!”

一名侦察兵押送着一位老者,看起来对这位人质全无顾忌,在城外站定之后就膝盖一顶让他跪倒在地上,又揪起人质的头发,使得确保面目展露在人前。

皱巴巴,冷汗涔涔,正是这样一张老脸,但所有底比斯人都熟悉他。

“你们曾经的大祭司就在我们手中,要想我们释放俘虏,有请现任的第一祭司单独前往帐篷中谈一谈条件。”

“限半小时之内,如果第一祭司不肯前往,我们将会杀死俘虏,强攻底比斯。”

辛禾雪原本倚靠着墙边,闻言直立起腰板,认真地打量那名侦查兵与他手中的俘虏。

这是要做什么?

下埃及军队的将领意图交换人质吗?

那方搭建起来的营帐就设在城门与军队的中心点,黄沙滚滚,掀起帐篷的帘子。

………

【9:25】

背向身后或是劝阻或是担忧或是压抑着不满的众人声音。

白袍在黄沙中像是一缕月光纱飘动,缓慢地行至帐篷前,门口的侦察兵拦住他,“你确定是上埃及的第一祭司吗?”

几缕银发从白袍的兜帽底下,由一只手带着,倾泻出来。

那只手肌肤白皙,骨节凸起,瘦削分明。

“长官可确认了?”

辛禾雪出声。

侦察兵莫名地咽了咽口水,耳旁赤红,“我们长官在里面等候你多时了!快进去吧!”

辛禾雪转了转眼睛,手重新收回白袍之内。

他倒是好奇,下埃及的军队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这么肯定他们王城里的人依旧信奉曾经的老祭司,认为老祭司的声望仍不可撼动吗?

辛禾雪是怀抱着拖延时间的意图才选择来见下埃及的长官,假意谈条件。

在他踏入帐篷之内的瞬间,忽然视野一暗,亚麻布兜头盖脸地向他降落下来。

辛禾雪整个人都被蒙盖住了,紧接着,他感受到有人毫不犹豫地将他扛起来,高声喊道:“快跑!”

“长官?!”

侦察兵在后方,回头就看见霍温已经扛起敌方的祭司,撩开后门帘,迅速地奔回大军,并做出撤退的手势。

动作像是已经排练了千万遍一般流畅。

旌旗招展,翻影重新撤向下埃及。

辛禾雪的胃部正搁在那人肩头上,一阵跑动的颠簸甚至引起了反胃。

什么意思?!

他被死死桎梏住双腿,挣扎不能。

下埃及利用阿姆拉做局,挑起利比亚和上埃及的争端,又大张旗鼓地调动大军压境——

目的是把上埃及的第一祭司扛走吗?!

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

荒唐!

荒唐!!

荒唐!!!

辛禾雪抓挠着那名将领的后背,应激般地哑声要求,“放、咳咳、放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