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白化(完)

第164章白化(完)[VIP]

赛托知道自己从来不讨人喜欢,不论是他的生父,还是他的其他亲族,又或者是那些尊敬地称呼他为阿努比斯大人的子民。

他的嗅觉异于常人灵敏,可能是由于他从小与野兽打交道,也可能是在他出生时那些祭司根据尼罗河水逆流的异象分析得不错,他确实非同寻常。

赛托能够闻到疾病的味道、情绪的味道、还有某种圈占般的生物信息素。

他对气味很敏感,那些见到他的人,在他面前时,闻起来都是难闻的味道,甚至不如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很不喜欢。

后来,赛托从笼子里走出来,开始学习人类的社会常识,他迟了很多年才得到答案——

那种难闻的味道,是一种叫做厌恶的情绪。

哪怕是那些对他叩首的子民,其实都抹不开对他的惧怕,他们和忌惮他的父亲、利用他的王兄本质没有区别,向他扑过来的情绪都是一致的,底色有一种无法摒弃的微妙的厌恶。

赛托闻过风,闻过花,闻过初生在圈中的羊羔……

但他第一次具有“好闻”这种概念,是在出生的第十八年。

他那天从环境恶劣的花岗岩采石场经过,为了王兄的命令而来到这里与监督官接洽,空气中都是沙石、汗水、灰尘的气味,天气热得沙土蒸腾起一阵阵白雾,就是那个时候。

赛托闻到了很淡很淡的香气,像轻微发涩的草木,又像是檀香,这种安静的冷香几乎就要埋没在风沙里,好在他及时找到了源头。

好闻。

紧随而来的是“喜欢”这种陌生情绪。

他终于在感受到无数的“不喜欢”之后,被它的反面——一种强烈的喜欢,击中了。

理所当然地,这种强烈的喜欢演化为爱。

他爱他的母神。

所以他无法接受辛禾雪就这么抛弃他离去。

“可你不是最听话了吗?”

赛托被带回母神的宫殿,他听见母神这么和他说。

同时和话音一起递过来的,是一杯新酿的蜂蜜酒,辛禾雪的语气柔和地重复之前的请求,“赛托已经长大了,可以喝酒了,所以帮我来试试新配方酿造出来的蜂蜜酒吧?”

赛托启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兽类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甜蜜的陷阱。

他本能地想拒绝这个请求,可是他确实是母神最听话的——

“乖孩子。”

辛禾雪抚摸着赛托的短发,看着赛托将蜂蜜酒饮下。

这段时间由于奔忙在各种神庙工程的营建中,赛托的头发其实已经长长了,发尾落到肩膀上,辛禾雪注意到他经常不耐地拂开头发,就像是有什么树胶黏在了他的身上一般不自在。

辛禾雪缓缓出声,“我给你修一修头发吧。”

午后轻微的咔嚓响声,细碎黑色发丝一撮撮地飘落在地上。安宁得像是一个好梦。

在这个好梦中,在蜂蜜酒甜丝丝的香气中,在辛禾雪的引导下……

赛托回归了生命萌芽的原始温巢。

他不再是流浪在荒原的狼,不再是奔逃着向世人寻求爱的豺犬,他从荆棘遍布的世界离开,回归了母神温暖的腹中休养生息。

“回到……母亲的肚子里了。”

赛托呢喃着。

这是他唯一的且最终的家园。

赛托眼底翻涌起热意,那股热意就像是开水一样翻涌。

可是在黄昏之时,转变为了控制不住的睡意。

“没关系。”

他的脑袋被母神揽着放入了颈窝里,赛托听见的声音逐渐模糊不清。

“睡吧。”

是母神在为他唱摇篮曲。

直到枕着自己颈窝的重量变得沉而实,辛禾雪才将赛托推入床铺的内侧,对方一直深埋在体内的物件从他股间抽出,污浊堵不住地汩汩涌出。

怎么x了这么多?

辛禾雪皱起眉心,他想要到浴池中清洁,但仅仅是简单地撑起来的动作都让他脸色苍白,胸腔瞬间升起血腥味的痒意。

他低低咳出丝丝缕缕的鲜血,用帕巾擦去,看也没看一眼地藏到床铺下方的格子里。

死遁程序的缓冲期只剩下最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清楚,所以今天还谢绝了医官的身体检查。

好在,加冕礼的事务繁忙到足以让拉荷特普无法抽身到他的宫殿中询问情况。

“嘶。”

辛禾雪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上面估计还残留着赛托的牙印。

只是垂首摸后颈的行为,让他的视线落点正好在自己的胸口。

……红肿得不能看了。

结合两项行为,辛禾雪不得不联想——

怎么跟狗一样?

【K。】

K知道,又是无能丈夫闪亮登场善后的时候了。

嗯,不过他是透明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闪亮。

………

辛禾雪后半夜睡着了,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的色彩,他准时地醒来,百叶窗里吹入清晨带着露水气息的风,他穿戴整齐。

没有带上任何饰品,还是他来时的洁净白袍。

这个时间点,整座王宫还在加冕礼彻夜狂欢的酒宴余韵中沉睡,而这里的仆人也在昨天被调动到负责酒宴的工作了,辛禾雪离开宫殿的整个过程都很顺利。

他最后低头看了一眼床铺内侧的赛托。

辛禾雪很清楚,他在那杯蜂蜜酒中加入的安眠药剂量,足够让赛托沉睡三天。

他的袍角不带一丝回旋余地,从沉睡的赛托手中溜走。

却没有看见,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一道清痕无意识地从赛托闭合的眼睛流出。

就像赛托自己了解的,他的嗅觉异于常人,从半个月前开始,他就从母神身上嗅闻到了疾病的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气息逐渐掩盖了母神身上原本的冷香。

直到昨天,变成了一种艳丽花束开到颓败,翠绿水果熟透到腐烂的味道。

他知道,他被母神抛弃了,永远地。

这是对小狗最残忍的惩罚。

【赛托爱意值已满】

咬断舌根而产生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赛托口齿中溢出,血渍浸透了这张摇篮般的床。

………

之前于尼罗河畔销毁忘忧香的时候,辛禾雪就回忆起来努布刺伤阿纳赫特的晚上,案发现场的宫殿里也有着同样的气味。

那种忘忧香被水浸泡的气味。

努布刺杀了阿纳赫特,还泼灭了焚香炉里的忘忧香。

辛禾雪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脱不了干系,所以沙穆勒出发亲征孟菲斯之后,辛禾雪来到了那座伊西斯女神的神庙。

曾经作为红白王母亲身边的女奴,泰贝莎自然知晓不少王室秘辛。

“金瞳?他的母亲难道是那个努比亚派来和亲的妃子……?我记得死得很早吧。”

泰贝莎回忆了半晌。

泰贝莎:“我最开始跟随她的日子还不那么顺利,她正一心忙着铲除当初最受丈夫喜爱的宫妃。”

这里泰贝莎口中的她,是指红白王共同的母亲,她从不提她的名字。

“忘忧香用在了那名受宠一时的宫妃身上,至于那名努比亚和亲的妃子,只是十分不幸运地被那名宫妃邀请到殿里做客。”

这样看来,努布的母亲身份以及死因已经相当明晰了。

因为对于外族人,忘忧香的弊端远远地大于益处,只能短暂地忘却悲伤,可在一段时间内没有摄入,负面情绪就会疯狂地卷土重来,令人头晕目眩,精神上被摧毁。

努布幼年时见过母亲病死前的异状,只要在埃及的王宫里多加打听,大概就能够了解到曾经数百年前险些让这片土地的子民断送文明的忘忧香。

所以,当发觉这样的香出现在阿纳赫特宫殿里,这名王族就被努布判断为与母亲死亡真相有一定联系的人。

毕竟忘忧香禁止多年了,怎么会在一名王族的宫殿里?

恰恰好,阿纳赫特的母亲就是当初最受宠的宫妃。

加之当时情势混乱,又要抢夺能够证明老祭司与下埃及勾结的重要信件,努布错手刺杀阿纳赫特,也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至于你在阿纳赫特的宫殿里看见的忘忧香……”泰贝莎缓缓说着,有些讥讽地笑出来,“那是我在上埃及时送出去的。他这种空有四肢而无头脑的王族,又被禁足在宫殿里心中无处抒发不满,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我的说辞……他点香了,那看来对于力量和王权的渴求,充斥了他的心脏。”

那时泰贝莎笑着笑着,越发勉强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难堪,“此后无法再踏出这座神庙一步,也是对于我这一生的惩罚吧。”辛禾雪未发一言, 只是静默地离开了。

上下埃及得到统一的前一天, 就传出泰贝莎死在神庙里的消息,这场关于忘忧香纷争的许多故事,终将被一望无尽的黄沙掩埋。

而现在,辛禾雪趁着微微明晰的天色,来到了王宫外的尼罗河畔,那里停着一艘小船。

努比亚过来的官员不多,何况这艘船为了偷渡神使,还被他们的王君努布特意吩咐过,做了不起眼的隐蔽处理。

努布原先站在船头,见那道白袍身影如约地从远处走过来,他心中升起喜悦,不顾其他臣子的劝阻,从小船甲板上踏落到河畔的泥沙地中,又快步地上前迎接神使,将小船抛至身后。

他的母亲就是死在埃及恢宏富丽的王宫里,此后阴影一直埋在他的心中,他追随神使进入底比斯,其中一个缘由是调查母亲死去的真相,另一个缘由则是不希望埃及王宫的囚笼拘禁住这样美好的人。

努布对于神使的感情,一开始只是对于神灵的崇拜,不知道何时何地渐渐地演化成了爱欲。

但要能够抵挡这样的人,尤其是日夜相随的情况下,实在是很难的事情。

努布没有任何一分成算能让神使答应和他一起离开,他在辛禾雪面前,始终认为自己还是那名采石场里卑微的奴隶,哪怕他如今成为了努比亚的王君,哪怕他作为盟友协助白王一统埃及,也没有能够让他感到更轻松。

“你来了。”

努布看见辛禾雪赴约,始终是欣喜的。

但这份心情,很快在下一瞬凝结了,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危机出现在他的身后。

寒芒在清晨划破天际,唤起地平线的第一缕金光。

同时,带来了第一滴血,以一道弧线飞溅到努布的脸上。

【努布爱意值已满】

努布浑身血液凝固地揽抱住软倒的神使,过度的惊恐与措手不及让他失语,他蓦然地转头看向凶手——

对方正双目赤红地发狂,看起来理智全无,不像是一个人类。

疯狂地向围过来的侍卫们刺刀。

努布只想到了一个可能,忘忧草的弊端出现了。

这个埃及人由于缺乏忘忧香的摄入,彻底成了疯子,甚至这个疯子,努布还很熟悉。

阿纳赫特。

他那一刀原来没有能够彻底杀死他。

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了,给地面带来燥热,努布却明确感知到他怀中的人温度在不断流失,这让他哽咽地发声,“神使大人……不……”

有来迟者,杀死阿纳赫特之后,身躯淋满不知道究竟来自谁的鲜血,一步一步地艰难来到他跟前,夺走了神使的躯体,却又在转身欲走时支撑不住地双膝跪入沙地。

沙穆勒还有力气,他身上的鲜血大多都来自阿纳赫特,真正让他无力的原因是他对视辛禾雪轻轻颤动的睫毛。

来不及了。

阿纳赫特的那一剑刺入了胸腔,血液不断地流出来,浸红了白袍。

沙穆勒没有想到, 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对不起……”他像是困兽一般, 声音绝望而嘶哑,“对不起……”

他不该为了逃离囚室,与阿纳赫特以忘忧香的条件达成交易。

他不该在脱离囚室后不先手刃阿纳赫特。

他不该来得这样迟。

液体不断从沙穆勒眼眶中奔涌出,砸到辛禾雪脸上,烫得他冰凉的睫毛颤抖。

“沙穆勒。”白袍不再洁白,神使的眼睛却仍旧纯净,他弯起眸子轻轻地笑起来,“再为我……戴上那枚戒指吧。”

“好、好……”沙穆勒从囚室水池里捞回了那枚红玉髓戒指,此刻他颤抖地重新将指环穿入安卡的无名指里,“戴上了、戴上了,它没有丢。”

连无名指都沾上血迹,丝丝缕缕淡化的鲜红色。

辛禾雪借着金色的日光,看了看那枚指环,他苍白的肌肤触碰到太阳,发红而刺痒。

“我很喜欢……”

他将右手放在沙穆勒的手心里,翻涌的淤血堵住了他的喉咙口,所以无法再出声说话了。

轻轻地、认真地、缓慢地。

一笔一划书写在沙穆勒手心里。

辛、禾、雪。

他缓缓地眨了眨白色眼睫,还有些狡黠的意味。

沙穆勒恍然反应过来什么,“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尽管他不认识这些陌生文字,爱意让他本能地把形状深深刻印到灵魂里。

拉荷特普受到共感的伤害赶过来时,只看见那只苍白的手,从沙穆勒的手心里滑落。

佩戴着那枚同样血红的戒指,熠熠生辉。

【沙穆勒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拉荷特普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

2015年,埃及,卢克索。

这座城市最大的博物馆陈列着新王国时代的恢宏文明结晶。

在第十八王朝拉荷特普统治时,这个王国达到鼎盛,吞并努比亚,国土面积一度扩大,南面疆界线划及第四瀑布,北面抵达卡开密什,接壤亚述帝国。

无论是文明、艺术、建筑还是经济,都在同一时期的周围王国中屹立顶峰。

后来继位的提西斯一世,延续了它的辉煌。

现今的卢克索,曾经的底比斯王城,留下了最庞大、最恢宏的神庙建筑群遗迹。

在拉荷特普宗教改革后,这座神庙建筑群侍奉的主神名字是——

奈弗尔·伊阿赫。

破译的古埃及文字中记载,这位神明带来了黄金作物,使子民远离饥饿,带来了连弩,使攻城战无不胜,使四方无敌人敢犯。

当然,这位神明带来的还远不止于此。

生活在当时的尼罗河子民,没有人在这片土地遭遇不幸,没有人忍饥挨饿,河水盈满四野,土地富饶丰登,他们因这一切而骄傲。他们以文字叙述磅礴的史诗,他们以色彩描绘辉煌的壁画,歌颂着在伊阿赫神引领下的日子。
即使在第十九王朝,新的国君重新将拉神扶持回主神之位,从拉荷特普开始,持续数百年的宗教改革不完满地画上结尾。
但无人能够掩盖这名神明来过的痕迹。

考古挖掘出来的嵌套式黄金棺木华丽无比,哪怕岁月流逝,边角剥落开裂,也能够让人窥探到最初流光溢彩的色泽。

冥界的神明阿努比斯,以豺狼的形态守护在棺木尾部,数千年来,一如既往。

这座棺木如今就陈列在卢克索最中心的博物馆展厅里,令人意外的是,介绍板面的文字中,紧跟在奈弗尔·伊阿赫名字之后还有一个括号。

那简直像是谁人的涂鸦书写一般,取自雕刻在棺木边角的符号,歪歪扭扭,无法辨认。

有人说,那三个字和如今的汉字很相似,但公元前一千五百多年的埃及,怎么可能会出现现代的汉字?

导游带领着游客穿过展厅。

一名金发男子站定在棺木的展示位前,紫罗兰色眼瞳沉郁。

“……真想把你偷出来。”

他低声道。

话语引起了周围人异样的眼神。

然而,金发男子戴上墨镜,爽快地离去,风衣扬起一角。

……

两万五千英尺高空之上。

头等舱的客人展开地图册,他圈出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墨镜底下的紫罗兰色眼瞳闪了闪,压低声音道:“我会比你先找到他。”

下一瞬,他的气质悄然变化,摘下墨镜,嗤笑道:“痴心妄想。”

尽管拉荷特普没能够在伊西斯女神的注视下与奈弗尔·伊阿赫达成婚约。

但就像沙穆勒发誓的一样。

“唯有尼罗河永不干涸,太阳亘古不灭,能够与我对你的爱相提。”

“直到时间的尽头,哪怕是来生,你也无法摆脱我。”

“永生永世。”

无论是第几世轮回,他们会追随自己安卡的步伐,直到找到他。

安卡、安卡……

取自生命与灵魂意。

亲爱的安卡。

你是我的生命之泉,你是我的灵魂所至。

作者有话说:

“安卡”,文中指代对妻子的爱称。

来源自“ANKA”,指古埃及生命护身符,又叫“埃及T形十字架”,跟荷鲁斯之眼等护身符形象一起普遍出现于法老陵墓的壁画中,是生命和权利的象征。(此句摘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