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云34
御辇缓缓朝前,四爷没有再求见杨广,只站于道边默默地看着。
后面的车辇陆续跟着,他站在没动。
萧皇后从纱帘上看出去,然后使人去问:“问问李家三郎可是有事?若有所需,即刻奏报于本宫知晓。”
“喏!”
宫婢来问,四爷朝萧皇后的方向看了看,而后欠身示意,态度温和。
萧皇后微笑以对,宫婢回禀说:“李郎君言说,并无事由,不过是闷了,下去走走。”
杨吉儿扔下蒲扇,掀开纱帘探出头去,然后耸了耸鼻子,便退了回来,“母后,此人最善钻营。”
“休要妄言。”萧皇后心里叹了一声,这才说杨吉儿:“早有奏报,林桐率人在赶来的路上。此次若是顺利,你的婚事便该定下了。”
杨吉儿摆弄着手里的七连环,低头不语。
“那林桐你怕是未曾见过,世人皆称玉面,其容貌长相不在李家三郎之下。”
“天下何曾缺了俊美少年?”杨吉儿轻笑一声,“儿心中之英雄……”
“公主!”萧皇后肃容,看着杨吉儿。
杨吉儿忙放下手中玩意儿,坐端正了。
“义成公主身在突厥,侍奉汗王,为我大隋效力!有大隋,你才是公主;若无大隋,你是何人?”
杨吉儿双目含泪,沉默不言。
“亡国公主之遭遇,翻看史书看看,得善终者几人?”萧皇后看着杨吉儿不由的眼神复杂,“林桐乃是少年之人,你需得用心笼络。而今,天下乱民四起,林桐声名卓然,若能为朝廷所用,这于大隋的天下是何等助力?你喜欢?你心悦?你心中之英雄?有大隋,才有你。而今,不是你想要什么驸马,而是大隋需要笼络什么人。”
杨吉儿抬起头来,看着萧皇后,胸口起伏。
“莫说那是俊美的少年英豪,为天下人所称颂,又功勋卓著,有灭国之功,丝毫不曾辱没于你。便是那年老、权重者,只要于大隋有裨益,你该嫁还得嫁。”
杨吉儿的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而后才应了一声:“喏!”
“莫要如此心不甘情不愿,你见了就知道,那等郎君,等闲还碰不到呢?当年宇文娥英选遍都城,也不过找了李敏之流。除了俊美之外,何尝有才干?容貌与才干兼得者,寥寥而已。你当真心以爱慕,用心以笼络,此方能影响他……”
“喏!”
萧皇后见她一副委屈模样,就道:“李三郎不合早娶,之前陛下有意将李家四郎赐婚给你。你莫要以为李三郎翩翩公子,俊美无双,那四郎相差想必不大!若是作此想,那可真错了!那李家四郎小名胡儿,一副胡人的相貌,窦夫人生下便欲弃养……你若实不愿林桐,那便赐婚给李四郎!宗室之中,貌美女子颇多,册封一公主赐婚林桐便是了。”
“母后!”
萧皇后见杨吉儿露出小女儿的娇嗔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车辇继续朝前,走的却极慢。再去看站在道边的李三郎,却发现早已不见人影。
四爷发了密信给家里,时间便不早了。每日行路极慢,早早的便安营扎寨了。
他将沿路着人采集的中草药点燃,在这个时节,这里是没有蚊虫滋扰的。然后将新送来的肥羊着人用桐桐的法子腌制了,便烤了起来。
烧烤味儿四散,硝石做的冰这会子镇着美酒,他铺着草席,坐于案几之后。
稍时,宇文承基便来了。近处只宇文家跟他挨的最近,微风轻拂,诱人的香味顺着风送过去。谁在马上颠簸一天,都想找点舒服的。
宇文承基沐浴更衣之后,便闻见了浓郁又清爽的香味。
李三郎雅致,吃穿用度无不雅致,为世家公子所推崇。两家乃是世交,倒是不用繁文缛节,他带着人便过来了。
此处无被风吹起的尘土,面朝湖泊,赏着景,看着水鸟来去,无蚊虫之扰,有美酒佳肴相伴,当真是神仙之所。
李三郎赤足薄衫歪在草席上,听虫鸣鸟叫,好不惬意。
宇文承基艳羡,哈哈大笑着走来:“贤弟真乃一富贵闲人。”
四爷未曾起身:“世兄?”他着人设席,请对方坐,全然是对对方能来的诧异。
宾主寒暄,坐下之后,并不油腻的烤肉陆续端了上来,冰镇过的酒水喝的人极其舒服。
宇文承基笑道:“你与你二兄截然不同。”
四爷叹气:“二兄与世兄一般,每尝忧国忧民,小弟力弱,力不从心,干脆便只做不知。醉生梦死,有一日是一日罢了。”
宇文承基心中一动,宇文家何尝不是四处兜揽人才。可李家……自成一家,何去何从却难说。李三郎之言,未敢全信。
但此人能得陛下欢心,常伴君王,言语未曾过激。今儿亦不过是一句浅淡的牢骚,其中似有别的意味。
他就故作不懂,问说:“贤弟何出此言?”
“近几日,家信频繁。”四爷叹气,“家中二兄忧心雁门安危,小弟曾劝谏过陛下,然陛下以义成公主未传信示警为由,未曾采纳。”
宇文承基点头,原来如此!难怪牢骚满腹!
他问说:“你家二兄为何这般忧心雁门郡?突厥不至于……”
“世兄有所不知。”四爷示意给宇文承基斟酒,这才继续道:“关中之地已乱,乱之何种程度,世兄可知?”
倒是未得信儿,究竟如何???
“二兄来信,谈及民乱。”
四处民乱,有何特殊?
“有一贼叫朱粲,此人乃行伍出身,本该征讨乱民贼首,却不想此人临阵倒戈,逃亡聚众作乱,而今,人送绰号‘可达寒贼’,已然有十余万之众。”
“哦?”宇文承基皱眉,“流窜到关中?”
“在终南山数郡为乱。”四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若是只烧杀抢掠,二兄倒也不至于忧心过甚。可朱粲此人劣迹远不至于此,说来,当真是耸人听闻。”
这倒是勾起了宇文承基的兴趣:“愿闻其详。”
四爷坐起身来,“每破一州县,必要使手下部属开仓……”
宇文承基就道:“若是开仓放粮,倒是能聚拢人心。”
“若是开仓放粮,我家二兄又何必忧心?”四爷连连摆手,“他纵属下吃用仓粮,若是要离开该地,未能食完粮资,那便一把火焚烧殆尽。”
宇文承基愣了一下,“此等莽夫,不足未患。”
“世兄听我说完。”四爷看了对方一眼,这才又道,“只粮草还不足以满足其欲望,不食肉便觉无味!可而今乱民四起,何人蓄养家畜?无肉可食,您道他吃什么?”什么?
“人肉!”
宇文承基只觉得口中的烤肉顿时无法下咽了:“此等事……可当真?”
“如何不当真?”四爷看向宇文承基,他说的时候,手微微的抖,因为这都是真的,历史上真的发生过,不过而今……应该还没有发生吧。
正因为是真的的发生过,所以,这些情绪当真是控制不住的。
他眼里难免怆然:“朱粲对部下说,没有比人肉更好吃的东西了。所以,永远不要为粮草发愁。若无粮,便令下属抓了妇人与孩童来,烹……”
宇文承基:“……”肚子里开始反胃。
“陛下使天下百姓建堡垒以自救,却不知人家围了堡垒,一村一寨妇女孩子皆沦为此贼盘中餐。此人竟是吃出了滋味,言谈说,吃醉鬼之肉,如同食用酒糟猪……若论鲜美,当属孩童……”
宇文承基胸口起伏,“竟是食人魔?”
“此人确有此绰号!人称‘食人魔王’!”四爷叹气,“乱民活不下去,跟着他有饭吃,转眼便聚集数十万人。家兄所忧虑者,不外乎骁果军。”
骁果军?
“正是!骁果军中尽皆关中子弟,他们而今戍卫陛下!陛下安危全在骁果军。此恶事就发生在关中。关中青壮子弟尽皆被征调,所留妇孺却遭遇如此惨祸。若是叫他们得知,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姐妹,他们的妻妾,他们的子女……成了别人的盘中餐碗中肉,会如何?”
宇文承基:“……”是了!此事若是传到军中,人心必乱。骁果军若是逃了,尽皆回乡为援,会如何?
本就有突厥之危,而今戍卫陛下的骁果军有此隐患,不仅陛下有难,便是跟随的权贵何人不遭难?
难怪李二郎心急如焚,急着联络李三郎,竟是有此隐秘内情。
四爷将杯中酒饮尽:“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传来,也不过是早晚得事。故而,小弟难免忧心!早劝陛下莫要北巡至此,可陛下只不听!”
说着,一脸诚恳的看向宇文承基:“世兄,此事只能拜托给许国公呐!请他老人家劝劝陛下。小弟人微言轻,劝不住!而今满朝唯有国公之言,陛下许是还听的进去。”
许国公指的是宇文述。
宇文承基将酒杯举起来:今儿这个消息来的可太好了。
只要利用好流言,就能清除骁果军,陛下就孤立无援,只能任由宇文家掌控。
他说:“必定转达。”
四爷一脸感激:“拜托!拜托!”
宇文承基再喝了两杯,便匆匆告辞。
四爷恭敬的送对方离开,这才一甩袖袍重新坐下:是的!只要在骁果军放出这般流言,杨广就无人护持。
李世民必来救杨广,桐桐不能提前到,但一定会尽快来。此二人加上义成公主,足以退突厥之兵。
而杨广只能依靠宇文家回都城,可宇文家又能容杨广活多久呢?
四爷自斟自饮一杯,然后将杯子扣住:咱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