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客灯

灼灼风华

灼灼风华

借椅子实属是有些厚颜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墙挡在前,看不到但依然能听到木偶师的唱词。

关清一脸悚然看向两红衣,萧回站得高,已然重新被木偶戏吸引。

前头还有个汉子架着梳小辫的女儿在肩头,逗的小女孩咯咯笑出声。

肖似景二公子的姐妹俩,矮个的妹妹踮踮脚也越不过人潮,顿时蔫头耷脑,大约是很像凑这个热闹。

高半个头做姐姐的想了想,半蹲下来拍拍肩膀,示意她坐上来。

妹妹嘿嘿一笑,得意地跳上去,还冲他们做鬼脸。

小一点的姑娘看了一会儿腻味了,说要下来,顺着肩头正滑到姐姐的怀里,低声说了句,“……你太笨了。”

红衣二人样貌相似一看就是姐妹,姐姐抱着矮了一个头的妹妹在怀,未施粉黛,眉目疏朗,风致清明,偏偏着红衣,黑发墨眉,姿容平添姝丽。

唯有萧回和关清相视满目惊恐。

景二公子生得好,惯爱穿红衣,广袖劲装时文时武,冷眸盯着人看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温情,一张嘴更是刻薄。

没想到!竟还是位美人!

但关清也发现了,什么美人,这压根就是桀骜骄矜的景二公子换了身衣裳!

他眉目阴沉看过来的时候,只能是景二公子。

本来和景珏相处就不算愉快,这会儿又碰上了,还让他知道了这么与众不同的癖好,只怕景二更要找机会为难他。

关清不能一个人面对,他转头就在小质子耳边低语,两人一眨不眨地看着景珏。

景珏是觉得,他这副模样绝对不会有人能认出来,看到死对头的时候虽然想逃,但见妹妹高兴,也就无所谓了。

可这两人,到底认出来了没有!

认出来了应该会嘲笑他,要是没认出来……为什么死死盯着他看!

景珏原就烦闷,这会儿被他们盯得额角直冒青筋,正要开口,两伙人中间突然有道人影挡住了视线。

淡紫色浮金锦缎裙夜色下弥漫着冷艳又清贵的香气,千金贵女艳羡地看着这两伙人。

同窗的三位蓬勃少年郎和另一边的一静一闹的姐妹双姝,夹在中间的她什么也没有,没人借椅子,没人抱她看戏。

她踮了踮脚尖,还是看不到,失落地想还是回去好了。

灯火影处那高挑的红衣阴沉沉地看了一眼毫无自觉玩乐的死对头,心说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景珏偏头和他妹妹说了句什么,红衣姑娘眨眨眼笑得很灿烂,然后到贵女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贵女眼眸倏然亮了,看一眼景珏,笑着点头道谢。

景珏绷着脸走到她身边,低头说:“得罪了。”

外人看来是冷面红衣姑娘用袖子垫着掌心,像抱自家妹妹一样将女子抱起来,然后带她攀上了道旁人家的墙头。

景家人自小习武,景珏手腕用力,手指却没敢挨着人。

他现在又是女子装扮,不会对这姑娘的清誉有影响,要是以后有人说闲话,他完全可以说是妹妹景瑶做的。

反正他们兄妹生得像。

唱词里唱着缥缈间往事如梦情难认,远不如眼前这幕精彩,关清和晏昭窃窃私语。

“你说,景二是不是认得人家?”

“有可能。”

饶是再不通风月的都能看出来,紫色面纱后的姑娘红了脸,好心帮人的景二公子红衣太灼目,指尖蜷在衣袖里不敢伸出来,胆怯至极。

贵女小姐的道谢声飘到风里,也不知道景珏听到了没有。

夜色如墨,星月皎洁,木偶戏才演了一折,贵女家教甚严,便要匆匆离开了。

景珏看不远处贵女的侍从还在等候,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关清是觉得,这比那老套神女襄王的戏好看,跳下椅子故意问二人。

“你们姐妹二人和景二公子真像,你们是景家的亲戚?”

“不是亲戚,我就是大将军府的人。”

矮姑娘眯眼笑得像狐貍,说:“你知道景二公子?你们难道是他的朋友?”

关清被她笑的都不好意思了,他分明是在明知故问损人,经此一问却不知道他们和景珏能不能算是朋友。

他腆着脸道:“姑且算是。”

景珏冷哼一声,摆一副臭脸,不理会他们。

关清推搡着晏昭,晏昭无奈接过话来。

“我们和景二公子一同在学宫进学,有几分同窗之谊。”

关清:“……”

同窗,最珍稀的关系,哪里需要搬哪里。

晏昭向来不是他们中最老实的一个,从来皎若云间月,说得话分外使人信服。

一出戏中场,萧回站得有些累了,回头往下看就发现了四人莫名沉默。

他跳下椅子来,晏昭不动声色递给他一块手帕把椅子擦干净。

“这是怎么了?”

他心说,二公子穿女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怎么这么忸怩?

“方才那位……”

小质子还没问完,景珏刷一下脸庞红透到耳根。

关清心底啧一声。

他不怎么敢和景二公子打交道,不成想是个这么纯澈的人。

他妹妹先是怔忪看着萧回的眼睛,觉着失礼后又瞪着乌黑如珍珠一样的眼睛看着兄长笑,“二哥你不会真喜欢人家吧?”

“瑶瑶,闭嘴!”

景珏伸手抹了一把脸,凉凉地看她一眼,这是亲妹妹。

因为初回天都,上巳节没有好友玩伴,逼着哥哥穿女装就算了,这会儿还要在仇人面前拆他的台!

景瑶说:“真的呀!我许久不回天都,二哥都有心仪的姑娘了,走走走,这戏有什么好看的,回家,我要修书给爹和大哥。”

……

兄妹两人临走时,哥哥还回过头来以目光警告了他们一下,妹妹笑眯眯地跟他们招招手,“同窗哥哥们,再会!”

尤其向萧回笑着眨了几次眼,似乎是有几分善意的。

萧回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太明白景三小姐的善意从何而来,又是什么意思。

他不爱自找麻烦,将此事抛之脑后,反而是笑了笑。

“方才的女子是景二公子喜欢的人?有点像那个演神女的木偶。”

闻言,晏昭和关清齐齐看那人偶戏,戏班主的唱词正到神女回应凡夫之情,惹得这凡夫惶恐难安,怕神女欺骗。

正是“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

以蛮人质子的学问不一定能理解这句,懂个七七八八就不错了。

他忽地生出感慨来,“真厉害,景二公子都有喜欢的人了!”

关清不服气地哼哼着,有心上人怎么厉害了?又不是赚钱做官名扬天下了,有喜欢的人才不厉害。

不过他希望,景二公子追美人的路最好坎坷些,少来找他们麻烦!

三月桃花说谢就谢,转眼便到了科考放榜日。

天都城张榜日,榜下观榜者入雀蚁,那些考生近亲心急如焚,有的考生却气定神闲,还有些严阵以待的士兵守卫。

打从萧回见过一次这盛景后,他就对这放榜日有种谜一般的期待。

怎么说,哭哭笑笑闹闹,大悲大喜一日全看尽了。

南梁朔北的纷争刚刚平息的时候科举放榜是最混乱的一年,有白发老叟气绝身亡,而立之汉状若疯癫……

萧回看别人只觉是在看百态众生,轮到晏昭的时候他就有点害怕了。

阿昭哥才学毋庸置疑,可并不是有才之人就能仕途平步青云的。

今日放榜,他去找人的时候不在房里,打听了几次才知道晏昭在校场。

青衫少年骑射这一艺学得也不差,虽比不上出身武将世家的人,但也能说是百发百中了。

晏昭,不愧是上林学宫一众学子的楷模。

与之相对的,萧回,虽然读书识字知礼,但学问这方面恐怕还比不上关清,至于骑射……大概就是敷衍了事吧。

质子殿下见晏昭没有一丝不平静,今日放榜,他宁静只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中。

萧回心下笑了笑,何等的自信啊,这会儿还来练射箭。

于是他也牵了匹马,绕着校场跑了两圈,弯弓搭箭,三箭正中靶心。

晏昭勒马缰绳,回头看他,沉稳又带着些许探究。

萧回笑了笑,弯弓搭箭,对准天上飞过的一只麻雀,雀儿惊得掉了几根羽毛,依然在天空飞着。

他摊摊手,无奈道:“没办法,射艺不行。”

晏昭想,他当年说要教好小质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教好了他。

他下马收回箭矢,问萧回,“你要不要跟我下山去看榜单?”

萧回牵着两匹马的马缰绳,脚尖轻踢尘土。

“不然我来找你干什么,当然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去看榜。”

晏昭莞尔,萧回不大懂这个榜单为什么要去看。

一甲三名,传胪唱名,若是人就在榜前,登马游街,春风得意,人不在榜前,自有先行报喜的登门来。

没有人来,那就说明是二甲甚至三甲榜里的赐进士出身。

晏昭自觉并他非天赋之才,以他如今学识不至落第,却也考不到一甲。

阿公前两年不许他科考下场,说的便是这个。

“宦海沉浮,波折暗涌,再等两年下场一试考个状元,来日你犯下罪不容诛的大罪,好凭着南梁最年少状元郎的名头获个罪不至死啊!”

阿公戏谑地说的这番话,却是古来有之的。

晏昭想,那得是什么样的大罪,与叛国无异了吧?

再等两年考上状元也还是要参加吏部选官考试,晏昭想,考不考状元倒也不打紧,早入仕早做打算。

至于为什么要做官……他看了看萧回,此刻心中并无唯一确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