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客灯

驱逐狼群

驱逐狼群

“草原上有这么一句话,借奶还黄油,借牛还骏马。”阿木尔不肯接金羽箭,他太有自知之明了。

他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人,哈日查盖凭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信物交给他,难道不怕他拿着信物投靠南梁吗?

再者,兴许有些大不敬,但马背上的族人会因为一支金羽箭俯首,才是真正堕了那钦大君的威名。

借牛还骏马。

哈日查盖以弱势的姿态献给他金羽箭,他伸手接了,之后附加的条件,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阿木尔想笑,走一步至少要看三步,也是南梁人教给他的。

如今他要做南梁的仇敌,仍要用着南梁学来的东西。

“您把乞源部借给我,是想让我还您什么?”

阿木尔笑道:“据我所知,乞源部落中有不少贵族,他们怎么会乖乖听话?我接了金羽箭需要付出什么?”

哈日查盖默然片刻,“乞源部不善征战,在此次战役中丧生了太多年轻人,不得不依靠其他部落来过渡这三两年,贵族不同意并入其他部落,俯首做附庸。而除了乞源部,草原十八部落中也有将你视作奇货的,赤那部虽然也死去了很多勇士,但他们还有一支斩狼队。”

阿木尔懂他的意思,问道:“他有什么条件?”

“赤那部,与乞源部结盟襄助我摘北辰射天狼的条件是什么?”

哈日查盖:“赤那部首领查干巴日有个女儿叫阿丽玛,深得他的宠爱,今年方十六,是塔拉草原西边最热烈的一朵旱蒲花。”

阿木尔不吭声,哈日查盖想,这个条件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娶一个比花还娇艳的姑娘,获得两个部落的助力,他有什么可推辞的?

朝格见他不说话,父亲也是,仿佛已经忘记了去岁暂留部落的那个年轻人。

朝格图急道:“你还要娶姑娘,那个走掉的人不就是你的……你的……”

你的什么人呢?

他嗫嚅着说不上来,阿木尔心间抽痛,什么人都不是。

他和晏昭不会有世俗上的任何名分,除了仇敌,连朋友也不是。

朝格图急躁,阿木尔没有任何答复,他只好将期望的目光投向伟岸高大的父亲。

哈日查盖不懂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在急迫什么,那个晏昭是个足智多谋的人,无论他和这位怀有异心的殿下有什么过往,他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除了这位殿下本身。

过往就如黑水河向东逝去的流水,情爱这种小事,在国仇与权力面前微不足道,哈日查盖不觉得阿木尔会拒绝。

果然,他伸手接了金羽箭。

哈日查盖松了口气,朝格图怒目圆睁,虽然他总是骂阿木尔,但至少,他应该是个重情义的人。

“我接金羽箭,上报您的搭救与收留之恩,下才是承先大君之志,并无倚靠赤那部与查干巴日结亲的意思。”

哈日查盖愕然,登时就变了脸,像是在看一个伪善的欺瞒者。

朝格图反而松了口气。

“赤那部以嫁女的条件来庇护乞源部乃是下策。如今十八部各自为政,我不过是件抢手的货物,于名义上有一二优势,但我们草原一向以强者为尊。倘若其余部落结盟围攻,或是狼群撕咬,赤那部不一定会放弃我,却一定会放弃乞源部。”

阿木尔轻笑,“当然,先放弃你们,再放弃我,毕竟我不是样贵重的筹码。”

哈日查盖:“那金羽箭……”

“金羽箭我接下,不是要乞源部。作为交换,我的命属于乞源部。联姻结盟的事本不该推辞,但未至绝路,不能自己走上绝路。”

哈日查盖喜出望外,中原富庶之地,远非草原能及,想是他从中原带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回来,才敢如此信誓旦旦。

“秋日野雁迁徙,族人逐流水而居,乞源部已经算是塔拉草原的东边外围了。野狼自北方的冰原而来,追逐黄羊,我们可以沿黑水河和天圣山设伏,诱狼群而来。”

哈日查盖心底有些失望却不敢言,这是草原的猎人们都会用的诱捕只狼的办法。

他将金羽箭给了他,不是想拿乞源部族人的性命来赌。

阿木尔知道他不信,剿狼计放在中原都不可能实现,但他们并非为了剿狼。乞源部剩下的族人要威慑别的部落和狼群,他们要自保。

他也知道哈日查盖在期盼什么,他期盼的东西有或者没有,阿木尔都不能交出去。

当年那钦大君从中原带来的淬刀法淬炼狼刀,帮朔北赢了一场又一场战争。

阿木尔想,晏昭抛弃了他,他只属于朔北,即便如此,也不能用从南梁学来的东西反制南梁。

那些弩箭和攻城重弩机,南梁后来鲜少打过攻城掠地之战,反而是长矛短矛在莽苍苍的原野上厮杀的比较多。

眼下虽是守护乞源部,他也不能用。

北地的盛夏很短,青草在绿波里荡漾时候,一阵风起,就是初秋了,风渐渐变凉,秋日牧草最后一茬由绿变黄。

那棵槭树的叶子变得比丹霞还红,之后草茎结霜,乞源部笼罩着灰色的雾气,未尽的哀思与恐慌。

近来那位终日无所事事的背弃者,竟然当起家来,胆敢当着哈日查盖的面指挥他们部署防御。

很多人不服,但有哈日查盖族长为他撑腰,不服也只能憋着。

灰狼一日疾驰千里,嗅觉又极其灵敏,肚子不饿的时候也不会想着追逐饲养的黄羊,这是好事。

但以乞源部历年的经验来看,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落下之前,狼群的头狼回想着带领族群饱餐一顿。

所有兢兢业业的首领都是子民的仆从。

阿木尔命人将诱捕狼的肉都抹上羊油,特意扔到狼群出没的地方,任由灰狼叼走鲜肉。

他的举动惹来乞源部族人的不满,然而哈日查盖却一再纵容。

就连朝格图都疑惑于此,父亲怎会如此相信一个没有长在朔北的人能驱逐群狼?

从前也不是没有用羊油做过陷阱,但一个狼群也有哨兵、守卫与狼王,他们不会集体出动,杀掉几只狼,只是为寒冬储了几件毛皮衣裳和几顿腿肉,无济于事。

而在几只狼落入陷阱后被射杀,狼血流到了陷阱中,远处有群狼嗥叫,阿木尔有叫人倒了几桶羊油在狼尸上。

野性的血腥气复上羊膻味,头狼大都精明,这么拙劣的陷阱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上当。

但这不是陷阱,是挑衅。

草原的野狼和中原的山中狼不一样,它们练就了矫健的四肢,狡猾的头脑,却有无法克制的贪婪和凶恶。

它会带着它的族群来向自得的人复仇,会夺走人们的牛羊和孩子。

阿木尔让族中所有的青年拿好狼刀和长弓,握紧镰刀一样投掷的布鲁,等着群狼落入陷阱。

夜黑无月,雪色茫茫,微弱的映雪光之中,一头人高的灰白色皮毛的狼率众侵袭乞源部落。

三四十双泛着绿光野兽的眼睛,听从头狼的号令,肆意毁坏着部落。

而另一边,阿木尔领了一堆人,沿着雪上狼群的痕迹,疾行了一夜,找到了它们栖身的巢xue。

母狼带着小狼崽在雪地玩耍,闻到生人的味道后,立即仰天长嗥。

袭击村庄的狼群呼应,部落中的年轻人一人跨马,率众马群,镰刀一样的布鲁自后方投掷,正中灰狼的后臀,群马扬蹄踏碎狼的脑袋。

凶狼狈激起了狠劲儿,嗥叫着露出利牙,凶恶地扑上马儿的脖子。

有数十匹狼死在了这儿,余下的都向巢xue奔来。

阿木尔带来的人各自忧心忡忡,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嘀咕道:“我们要被他害死了!”

“不想死的自己找个高处的山丘,掩盖掉气味。”

朔北族人常和野兽打交道,自然知道怎么掩饰踪迹。

阿木尔依然用烟熏入狼xue中,将狼崽熏出来,狼崽凄惨的叫声引来龇牙咧齿的母狼。

母狼伺机扑过来,狠狠咬上了他的肩头。

阿木尔没有让它得逞,左手忽地摸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母狼的脖颈,半只手都是血,半边脸血腥可怖,状若修罗。

一只小狼崽露出獠牙,恶狠狠咬上了他的腿,阿木尔嘴唇翕动,伸手不费力扼死了一只狼崽。

恰到此时,头狼率族群归来,只余一地血腥。

朝格图与他一同而来,见狼群围住了阿木尔,急问道:“我们不去帮他?”

“现在下去就是送死。”

阿木尔伸手揩去脸上的血痕,取出随身携带的弯刀。

“那样的刀能刺中灰狼的脖颈,绝对刺不穿狼王的皮肉。”

朝格图低声说着想要下去,被身边的叔伯捂着嘴巴拉向了更隐蔽的山丘后。

狼王绕着阿木尔转圈,其余的狼也围绕着他,不间歇地攻上来。

阿木尔自顾不暇,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用上了十字弓。

十字弓连发十矢,虽然没有射杀几头狼,却实打实延缓了它们的速度。

狼王踱步,急躁地发出低吼声,猛地扑杀上来,阿木尔拔起箭簇,向后下腰将箭簇从狼王的腹部竖划过,血如雨下。

朝格图高声叫好,引来了绿光注目。

山丘上躲着的人们不得不挽弓搭箭,已经被阿木尔伤过的狼不是对手,只剩了头狼与阿木尔对峙。

他丢开箭簇,向山上喊道:“借斩狼刀一用!”

朝格图立即将他的刀抛下了,与此同时,狼王奋力一跃,于空中,阿木尔接到斩狼刀,狼王的利齿擦到了他的左腿,带出一块血肉。

阿木尔双手握着刀,侧身劈砍向头狼的身躯,借力反身骑上它,双手用力将狼刀插入它后脑。

似乎有什么筋骨断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