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白露:阿灰
八月虽然还是盛夏,但云上村的夏夜是凉爽的,此时空气里已经有了一点点凉意。刘清宁的短袖t恤是统一定制的工作服,外面披了件薄外套,走在夜色里,依然觉得有些凉。
陈今越依旧穿着短袖。
去年一整个夏天,他都是t恤牛仔裤,最近刘清宁却发现,他换上了polo衫和休闲裤。似乎很久没见过他穿t恤牛仔裤的样子了。
吴楚楚说陈今越越来越“局里局气”了。
但刘清宁觉得,陈今越穿polo衫和休闲裤也比其他人穿得好看。
这算不算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胡思乱想着,在夜色里悄悄红了脸,只好故意撇开头,盯着路边的草丛。
“紧张的一天,是不是?”陈今越说。
“嗯。”好在结束了。
深夜的村子静得很,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都十分清晰。晚风吹过,路边半人高的杂草丛叶叶相错,沙沙作响。
两人肩并肩地一路走去。
陈今越似乎有心事,一路上都没说话。刘清宁也没问,其实她很享受这种四下无人打扰的宁静,天与地之间,除了自然万物,只有彼此。
路寮离村口不远,几分钟就走到了。
建民宿的时候,刘清宁在村口平了一大块空地出来,做停车场。
大巴车停在里面,停车场里空荡荡的,只停了陈今越的车。
是一辆黑色大越野,陈今越的个子站在车旁,连脑袋都露不出来。刘清宁曾经好奇,问过陈今越为什么买一辆这么大的车,他说乡下道路情况不好,有时候还得爬坡,越野车方便。
后来还是李妙妙告诉她,这车看着丑,价格不便宜。
陈今越在车旁站定。
夏末秋初,月夜肃静。有些话他打了几个月的草稿,一直没找到时机说。本来觉得今天云澜山居开业,正是一个合适的好日子,没想到这一天诸多不顺。
方才他一路踟蹰,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说。老钟说得对,择日不如撞日。
“我……”
“不早了,你该走了。”刘清宁看了下时间,十点一刻,抬头,“你什么?”
她看着他,眼睛映着月光,亮晶晶的。
“没什么。我想说,我走了。”
“路上小心。”刘清宁往边上退了一步,将车门的位置让出来。
“好。”
陈今越有些尴尬,用手摸了摸鼻子,又塞回裤子口袋。又摸了摸鼻子,又塞回去。
如此反复几回,到嘴边的话终究是没说出来。
“那我走了。”
“好。”
陈今越一只手搭在了车把手上,顿了顿,还是转过身来。
“其实我想说——小心!”他声音忽然一沉,刘清宁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已经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拉到身后。
刘清宁的后背抵着冰凉的车门,身前挡着陈今越结实的身躯。他个子高,靠得她很紧,她可以感受到他体温散发的热气。
“怎、怎么了?”她结结巴巴,脑子飞快地转着,设想了几百个可能。
这深山老林,总不会遇到什么潜逃的杀人犯吧?
“别动。”他说。
刘清宁有些懵了,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下一秒,他的另一只手盖在了她的手上。
刘清宁一愣,手背上一阵温热的触感传来,她整个人都僵了。
“别动就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在她的耳边。“别惊到它,它会自己游走。”
刘清宁想到了什么。
目光越过陈今越的肩膀,月光下,停车场地上的碎石子映着银光,一条细长的阴影,就在两人正前方几米开外。
是一条蛇,有她手腕粗细,面朝两人竖起身子。
光线昏暗,看不清它的样子,只有鳞片泛着一层淡色的光。
是一条乌梢蛇。
乌梢蛇无毒,性格温顺,不咬人。去年夏天,在村里见过好几次,一开始刘清宁也被吓得哇哇叫,李阿四告诉她这是村里的常客,她才勉强能和它远距离共处。后来村里人多了,它就出来的少了,今年还是第一次见。
她松了一口气。
“阿灰。”
“嗯?”
“它叫阿灰,是阿四叔取的名字。”
“啊?”陈今越愣了愣,想起来去年李阿四是提过,村里来了一条小乌梢蛇,还拍过视频发在朋友圈。
只是那条蛇不过手指粗细,这一年时间,竟然长这么大了。
阿灰树着身子远远地看了两人一会儿,才又缓缓落下,贴着地面,如一道银色的流水,缓缓地流入不远处的草丛里。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又归于寂静。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落在刘清宁还紧紧抓着他手臂的双手上,彼此都读出了对方眼里的尴尬。
刘清宁连忙松开手。
“不好意思……”显得好像是她在占什么便宜似的。
陈今越眼疾手快,趁她的手垂落之前,将它抓住。
很轻,却很坚定。
“我送你回家。”
那一晚月色很美,从村口到王家老屋,沿着清源溪穿过整个村子,路很长,两人却都嫌不够长。
“然后呢?”
“什么然后?他送我到家,我就说,不早了,你回去早点休息,然后……他就走了。”
“刘清宁,你不老实。”对面李妙妙斩钉截铁地揭穿她。
“哪里不老实?”
“你刚才说他走了之前,犹豫了,停顿了。肯定隐瞒了重要内容。”
“……”刘清宁心想,你福尔摩斯啊!
“被我猜中了?”李妙妙得意起来,“哼,在我面前装什么,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你也不怕咸死。”
“呸!”李妙妙笑起来,“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
“别装傻充愣,分享一下。”
这有什么好分享的!刘清宁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心虚地瞄了一眼在搓麻将的四位老头老嬢嬢。
还好,都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牌。
她沿着回廊走到院子的另一头去,挑了个避人的地方打电话。
麻将桌这头的目光却跟着她飘过来。
“永梅,你家阿囡跟小陈镇长,好上了是不是?”阿太一挑眉毛,笑得意味深长。
王永梅嘴角咧到眉毛上:“我不知道。”
李阿四八卦,急忙插嘴:“你看见他们两个……了?
王永梅抬手给了他一下:“胡说八道!”
“用得着看吗?”阿太得意极了,“你没看这两天,阿囡经常躲到院子外面去打电话,有几次看到我走过来了,立刻不出声了,对着电话只是嗯嗯点头,光顾着笑。”
李阿四还是不信:“她在跟妙妙打电话,我听见了。”
“要说你们这些男的,眉毛底下两个蛋。”阿太摇头,吃了李阿四打出来的五筒。“你没看见这两天小陈镇长来,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样子!”
“我不觉得,昨天小陈镇长来,他们两个站得两米远,还不如以前亲呢。”李阿四坚持己见。
“你不懂。这男女刚开始谈恋爱,头几天就是这样的,等过几天你再看吧!”
万斋婆笑笑:“他不懂,他打了一辈子光棍,他怎么懂?”
“也对!”两个老嬢嬢笑起来。
李阿四气得瞪眼睛:“我怎么不懂,没吃过猪肉,我还没看过猪跑?我就说没有,打赌!”
“好,打赌!”阿太把牌一推,“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