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六月雪

一晃,入了夏。

京城里近日天气很是多变,没有往年那般花开时节香气飘飘,反而十分诡谲。

好端端的六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比之江南水患,来得更是怪异。

可这朝中局势,比那天气还多遍。

且说南祐帝把已故谢老侯爷的嫡长子谢如安夺了继承权下了大狱,而后其原配夫人江映月在父亲江怀天的陪同下,携了一张空白圣旨入宫求见,跪求皇上允准江家人休夫。

按说当初这门婚事是皇上指婚,那江氏出身又不好,高嫁侯爵高门朱户的,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可——

如意茶馆里,说书人吕文在众人包围之下,继续讲着故事。

这故事受欢迎,听的人多,赏钱也多。

吕文看起来精神抖擞,故事讲得十分酣畅。

故事的名字仍是恶女传。

主角名字仍是海盈月。

但这故事在京中有了不一样的韵味,恶女在一众看客耳中竟是十分有人气,人心所向较之从前发生了极大变化。

“那海氏何等聪慧?断然不肯忍这恶气,一纸休书,把御状告到了天子面前!与那负心汉彻底断绝关系,再无往来!”

锵!

一声小锣,说书人稍作休息,任由听众们议论纷纷。

大部分人是骂那负心汉的,纷纷赞那恶女聪慧伶俐,更有不少女子说做女人就该如此,不让那混账夫家占了便宜。

事实上,大家对于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多少都已经心照不宣了,毕竟当时江映月那休夫壮举实在是声势浩大,整个京城都无人不知。

连带着牵扯出八年前旧案。

谢家大郎当初也是誉满京城的端方君子,而今被人查出是贪生怕死,怯战出逃的鼠辈,原本按律当诛,可偏偏谢大郎运气好,他爹当年是皇上的好兄弟,他庶弟如今是皇上的左右手。

倒叫他捡回一条命。

只是他的夫人,江氏,是个眼里不容沙的性子,这谢大郎有品行问题,从前骗了婚,侯府还欠了几万两白银的债,都叫这江氏平白用嫁妆去填了一笔又一笔烂账。

百姓们受过战乱之苦,对于谢如安这种占了侯爵之位享受着朝庭奉禄,却把严酷的战争视作儿戏,实在是用卑鄙无耻都不足以形容此人的可恶。

一时间,京城定国侯府,谢家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说六月雪是因为江映月嫁了这么户人家,老天都看不过眼。

一听那江氏带着所有仆从下人金银珠宝商铺地契走了,百姓们还觉得挺解气。

自然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江氏女继承父亲习性,赚钱多,对百姓也慷慨。

“就该皇上封她当郡主!”

“就是!平民出身又如何?还不是她知道和咱们百姓站在一起?”

“唉……只可惜了那张空白圣旨。”

那空白圣旨乃是当初新君临朝百废待兴时,江家慷慨解囊捐了国库诸多银两,彼时朝廷为了感谢江家的付出,特意发下的奖赏。

这可形同一张免死金牌。

然而即便如此,那江氏父女拼死也要和谢家撇清关系,倒是也十分有气节了。

锵!

吕文又敲锣,讲完了故事后,起身从容道,

“诸位,多谢连日来光顾我说书,今日便是最后一场,家母病重已经治好。我吕文决意明年开春参加会试,定努力争取拔得头筹,若是今后有机会,希望能有一番作为!”

他说书说得好,如意茶馆来捧他场的客人不少,一听他是博取功名,一时间众人纷纷祝福,也有慷慨解囊赠予他盘缠的。

吕文一概不收,只是深深鞠了一躬,在一旁扶起自己病体痊愈的母亲,朝在场众人鞠躬致意后离去。

无人注意,他朝着二楼雅座的方向拜得格外认真。

二楼雅座上,江映月和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临窗而坐,两人点了一壶上好的雪隐春,配了些点心,听着楼下说书,时不时聊两句。

吕文在回春医馆治好了母亲,如今一心只想考取功名,但执拗地一定要先把欠下的诊费药费结清了。

江映月见他振作,倒也高兴,今日特来看他最后一场说书。

白衣客卿前来作陪。

他倚窗而坐,看向江映月的目光与声音一般柔和,

“如今你有郡主身份,往后见了月妹妹,只怕不行礼是不行的了。”

江映月品茶,蹙眉,却是轻笑,“白大哥惯会取笑我,不是君子所为。”

白衣客笑笑,折扇轻轻点在桌上,轻声道,“有道理,江伯父爱女如命,我若一味轻慢,只怕下场凄凉。”

江映月忍俊不禁,袖口掩着唇角笑意,然而她眉眼弯弯,好心情是藏不住的。

其实白衣客也不算胡说,毕竟江怀天一听女儿受了委屈,连诛九族都能幸免于难的空白圣旨都请出来,就是要休夫。

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这江父如此冲动,真叫人怀疑江家那些财富是不是大风刮来的。

自打休夫之后,江映月原本担心众口铄金,却不想吕文一直在这天桥下说书,虽然仍以恶女传为名,实则是替江映月申了多年来的冤枉。

如此,京中竟无人指责她嫌贫爱富云云,反倒是有人打听出谢如安和李紫鸢是一对无媒苟合的野鸳鸯,将二人生生骂臭了。

听闻两人已经成了怨侣,三日里有两日要吵一架。

不过,已经与她无关。

休夫后,她的日子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除了管家董世林,侯府大部分下人除了几人想要回乡成家的,大部分都跟她离开了。

唯一可惜的是那个叫流苏的婢女。

她不是侯府的家生奴,也不是从京城的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是李紫鸢当初回京路上买来的。

身契在李紫鸢手里,她说什么也不肯放人,还说江映月别以为自己仗着有两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只得作罢。

只是偶尔想起那个不甚伶俐的小丫头渴求的眼神看着自己,江映月心有恻隐却无能为力,想到就忍不住叹息。

台阶的脚步声响起,传来楚秋秋略显骄横的声音,“二楼这么空,你还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