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马场里上百匹骏马朝人群狂奔而来。
众人被吓得四散而逃。
沈芙最惨,被马踩了一脚,整个人倒在泥泞上,狼狈不堪。
沈夫人惊叫一声,将沈芙紧紧护在身下。
“芙儿,伤到哪儿没有?娘看看”
沈芙满脸惊恐,看到沈初梨向自己靠近,尖叫着抱住沈夫人。
“娘!姐姐又来了,你快拦住她,别让她靠近我!”
沈夫人挡在沈芙面前,狠狠瞪着面前的大女儿。
“沈初梨!你想做什么!”
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场面,沈初梨冷笑一声。
“雪团是祖父留给我的,你凭什么把它给沈芙?”
沈夫人沉着脸道:“你能不能有点良心?芙儿从小懂事,从未开口要过什么,你既已入宫,那畜生和你便没了关系,送给你妹妹怎么了!”
沈初梨道:“雪团不是畜生!沈芙她私下偷偷虐待雪团,它会死!”
沈夫人皱了皱眉,“一匹马而已,死便死了。”
大女儿虽是她亲生,从小却在乡下长大,又做出下药勾引太子的荒唐事,丢尽了沈家脸面,她实在不喜!
小女儿是她的小棉袄,她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
“沈家给你五千两银票,你想买多少匹马都可以!不要冲你妹妹发火,她是无辜的。”
“无辜?”
沈初梨挑了下眉,笑容里多了几分讽刺。
“知道为何雪团不服她管教吗?因为祖父的马血统纯正,她身为奴仆之女,如何驯服?”
“住嘴!”
沈夫人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沈芙,厉声喝道:
“芙儿和你不一样,你从小被女屠户养大,吃惯了苦,自然和畜生亲近一些,芙儿娇生惯养,如何能驯服野马?”
大哥沈明逸帮腔道:“沈初梨你太没教养了,和那个杀猪的一样,你就不能像小妹一样懂点事?”
“嘴巴放干净点!”
沈初梨眼神冰冷。
“你们别忘了,娇生惯养的人本该是我,是你们太蠢,把我弄丢了,我从小没爹没娘,是胭姐姐抱我回去,用兽奶养大,我受的一切苦,都是拜你们所赐!”
“沈芙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偷来的。她和高南柔一个偷男人,一个偷爹娘!我因为你们的过失差点死在外面,就是命贱,就是活该吗?”
“旁人辱我骂我也就罢了,你们身为我的血亲,也说这种话,你说你们不是蠢猪是什么?!”
十六年前,沈初梨被人偷走,那时她只有两岁。
是七岁的温胭抱她回家,并抚养长大。
沈初梨叫她阿姐。
温胭为了养活她,全然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做起了屠户买卖。
却把她养在乡间小镇,教她识规懂矩、读书习字,把她宠成了掌上明珠。
对沈初梨而言,温胭是姐姐、是家人,亦是这天下对她最好之人。
“沈初梨,你够了!”
太子霍景恒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
虽然他明知,沈初梨受了委屈。
也明知,这匹马对沈初梨十分重要。
但沈初梨方才引得马群发狂,险些伤了柔儿,令他不爽,他得给她教训。
他道:“孤做主,这匹马送给你妹妹。”
他护着怀里的高南柔,姿态温柔,“你吓到了柔儿,立即向她赔罪!”
马群被禁军控制,吃瓜群众又围拢上来。
众人目光在被太子护着的高南柔,以及孤零零却气势不减的沈初梨身上来回转,眼睛瞪得像铜铃。
什么情况?
太子为护小女官当众让太子妃赔罪?
此等皇家秘辛,百年难遇啊!史官笔杆子都挥冒烟了,沈初梨却一脸不屑。
曾经的她会难过、哭泣。
如今她只觉得晦气。
要是可以,她真想撕烂这对狗男女的嘴脸,彻底断了和皇家的联系。
“赔罪?好说呀。”
沈初梨往石头上盘腿一坐,抬手又一道响亮的马哨。
下一秒,雪团长嘶一声,两只前蹄一下子扬高,几乎要直立站起来,而后疯狂的扭动。
马背上的高南柔,猝不及防跌了下去!
看着狼狈的高南柔,沈初梨伸了个懒腰。
“对不起。”
马场鸦雀无声,大伙都看傻了。
这这这太子妃,也太刚了!
“你!”
霍景恒连忙抱起高南柔,目光阴鸷盯着沈初梨。
后者不卑不亢,抬眸与他对视。
眼看骑虎难下,有一个马夫忽然开口道:
“太子殿下、沈夫人,这匹马沈老将军亲自吩咐,由二小姐亲手养大,奴当时就在身边。”
沈芙睫毛颤了颤,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衣角,随后在沈初梨面前跪下,声音轻柔。
“妹妹不知这匹马是祖父专门留给二姐的,便跟母亲开口要了。二姐,对不起”
沈初梨抱着胳臂冷眼瞧着。
沈芙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及笄也未定下婚事,说要留在爹娘身边尽孝。
沈家上下都很喜欢她,沈夫人更是当心肝宠。
所以无论家里丢了什么,哪怕不是沈初梨做的,所有人都只会怀疑是她。
沈初梨牵过雪团,抚摸着被血染红的马鬃,心中一痛,转眸冷冷看向霍景恒。
“殿下可听见了?是沈芙抢了我的,该她向我道歉!”
沈初梨语调不高,却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和自信。
“我不是高南柔那样厚颜无耻的小偷,上赶着偷男人,我不需要。”
“偷男人”三字,深深刺痛了高南柔。
她刚想开口反驳,正对上沈初梨刀子似的目光,吓得立马闭上了嘴,只紧紧扯住霍景恒的衣袖,眼泪婆娑。
霍景恒握了握高南柔的指尖,转身命令道:“太子妃犯病了,来人,送她回宫!”
他心中恼火,不知沈初梨吃错了什么药,竟敢当众反驳自己。
可身为大晋太子,总要顾惜皇家颜面,有什么事回去再和她算账。
沈初梨看着朝自己靠近的禁军,知道霍景恒动了大怒。
换做从前,她早一个滑跪了。
可今日,她马鞭一甩,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沈芙刻意笑盈盈提醒她,“二姐,太子殿下请您回宫,你这般上马实在不妥”
沈初梨轻蔑瞥她一眼,“奴仆之女,不配说话。”
“我是大晋太子妃,你偷了太子妃的马,按晋律,该行杖刑,来人——”
沈夫人紧紧护着沈芙,“马是我给你妹妹的,你敢打你妹妹,干脆连我也一块打!”
沈初梨道:“你是我生母,说你眼瞎不合适,不过你眼睛确实没睁开。沈芙一个外人,享了我十几年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如今还要霸占我的马,你俩眼珠子是摆设吗?!”
“你你胡说什么!”
沈夫人声音都在抖,明显底气不足,“当初家里把你弄丢,收养芙儿时她也才六岁,她能决定什么?你受的罪和芙儿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该怪她!”
大哥沈明逸呵斥:
“我们现在疼爱芙儿,还不是因为你回家后总是惹事生非,不停欺负芙儿,让沈家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还不快跟芙儿道歉!”
“啪!”
沈初梨一鞭子甩在他身上,“道你妈歉,滚!”
讨好沈家的小千金道:“太子妃,你怎么能为个畜生骂人呢?皇室和沈家门风都被你败坏了!”“啪!”
沈初梨反手一鞭子打散她的发鬓,“你是什么东西?你也给我滚!”
高南柔两条腿不停打颤。
“啪!”
沈初梨一鞭子打在她脸上。
高南柔捂着脸,不可置信瞪眼尖叫:“我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打我?”
沈初梨冷笑,“我想打就打,主子教训奴才,还要挑个黄道吉日?!”
“你!”
高南柔委屈的直哭。
霍景恒刚想训斥,沈初梨先他一步开口:“太子殿下当着朝臣的面护着通房,马上就会传到皇上耳中,还是想想如何解释吧!”
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曾经讨好霍景恒、努力融入沈家的沈初梨,怎么忽然跟疯了似的。
莫非真被刺激到了?
就在这时,沈芙忽然站出来,跪在了沈初梨面前。
“二姐!太子妃!都是芙儿的错,芙儿愿受责罚。求求你,求你放过大哥和母亲!”
沈初梨乐了,“装什么?说的像我欺负你一样,你挨打,是你本就该打。”
“昨夜,你召高南柔去你房,商量今日如何逼我发疯,这样便可让太子更加厌恶我,把我关进冷宫,高南柔也可借机上位。”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惜——你太蠢!”
“你不是嫉妒我是沈家真千金吗?你不是一直想压我一头吗?简单啊,你又不是沈家亲女儿,我爹那么多房小妾,你努努力还能和我娘当姐妹,沈家不都你说了算”
“啪!”
一耳光重重甩在沈初梨脸上,将她从马背上打下来。
沈夫人气的肝胆欲裂。
“沈初梨你住嘴!你不干净不要扯上你妹妹!你受得所有苦,都是你的命,你要认命!”
大哥沈明逸也回过神,“沈初梨你太恶毒了,芙儿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总是针对她?还要污蔑她的清白?”
沈初梨嘴角渗血,她满不在乎吐掉。
“清白?你们敢再动我一下,我就把沈芙那档子破事全抖出来,看看哪个好人家敢娶她,试试?!”
她讨好,没人喜欢她。
死了一回,沈初梨想通了。
干脆让所有人都讨厌她。
他们让她不痛快,那她重来一世,就要让这些人更不痛快!
众人八卦的心瞬间被挑起。
沈芙是沈家培养的千金贵女,一举一动皆是京中典范。
沈夫人对小女儿的婚事,那叫一个上心。
沈初梨口中的破事,到底指的什么?
眼看越闹越大,霍景恒坐不住了。
毕竟关乎储君颜面,他也实在搞不懂,沈初梨昨晚还在给他捏腿,怎么一夜之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实在太奇怪了
马场这么一闹,有好事者通知了沈初梨的父亲,沈大将军,沈怀胜。
他火急火燎赶来时,正看到大女儿在无差别发疯。
太子霍景恒走到沈初梨面前,拽着她就往马车走。
“别丢人现眼了,跟孤回宫!”
沈初梨咬牙甩开,“丢人的是他们,我为何要走?”
沈怀胜气不打一处来,执起戒鞭跨着大步就往前冲去。
就在这时,林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一秒,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从草丛窜出,朝涂着脂粉的沈初梨、沈芙、高南柔游去。
沈初梨幼时被毒蛇咬过,差点丢了命,有很大的心理阴影。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沈初梨亲眼看见,她的亲爹、亲娘、亲哥,通通扑向假千金沈芙。
她太害怕了,下意识去抓身侧的霍景恒。
可只抓到了空气。
一抬头,便见霍景恒没有丝毫犹豫,丢下她,一个箭步飞奔向高南柔。
以绝对守护的姿态,将她护在身下。
而沈初梨,被无数条毒蛇围住,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森寒的兽瞳泛着嗜血的光,三角形的头颅高高昂起,口中嘶嘶作响,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大家瞧见蛇群朝沈初梨游去,都松了口气。
沈夫人哭着问沈芙有没有吓着,霍景恒脱下大氅紧紧将高南柔裹住,吩咐人拿来姜茶给她压惊。
大伙手忙脚乱,完全忘了还有一个沈初梨。
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角落。
沈初梨抱着头瑟缩着,眼看着那些恶蛇缠上她的脚踝,亮出凶狠的獠牙
她绝望闭上眼。
下一秒,雪团长嘶一声,似一道雪白闪电,不顾一切朝着沈初梨飞奔而来。
雪团用它满是伤痕的身躯挡在她面前。
无数条毒蛇狠狠咬在雪团腿上、身上,它痛苦地刨动着蹄子,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动静太大, 以至于众人终于发现太子妃还生死未卜。
就当大伙循声望去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太子霍景恒手握滴血长剑,剑刃的寒光在阳光下闪烁,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滑落,一滴又一滴地溅落在地上。
而他的脚边,雪团已轰然倒下。
“此马中了蛇毒,为避免传染马群,断不可留。”
霍景恒收回剑,冷冷说道。
沈初梨跌坐在地,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
全京城唾弃时她没哭,夫君背叛时她没哭,全家抛弃时她也没哭。
单单此刻,泪终于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她不要了。
丈夫、家人,所有的所有
她都不要了。
霍景恒看着沈初梨刚才还盛满恐惧和愤怒的眼睛,在这短短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神采,心口微微一突。
他从没见过这副样子的沈初梨,仿佛伤心到了极致。
可——
她竟敢伤了柔儿,就该承担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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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后,天色已渐沉。
众人收拾好后,准备离开马场,却见沈初梨还跪坐在雪团身边,不吵不闹。
一片死寂。
沈怀胜看到大女儿如此,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打沈初梨,被沈芙拦下了。
他戎马一生,极重脸面,今日算是被沈初梨败完了。
他指着沈初梨的鼻子怒骂:“都是我的女儿,芙儿就乖巧懂事,偏生你如此顽劣!如今还要为一匹畜生守孝不成?!”
沈初梨冷冷瞥他一眼,“雪团不是畜生。”
“你——”
眼见沈怀胜气极,沈芙柔声劝道:“算了爹,天色不早了,咱和娘、兄长先回家吧,二姐也要回宫了。”
就在众人转身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窝囊太子妃,谁爱当谁当,我要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