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沈蕴与邹彰的话,如重锤般敲击着陆仟的心,令他陷入了沉默。

此刻,他已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已毫无退路,等待他的只有必死无疑的结局。

若他就这般死去,家人必定会遭受牵连,想到这里,家人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良久,陆仟缓缓抬起头,盯着沈蕴,说道:

“沈蕴,我真没想到,最终竟会栽在你手里,三天前,我就该杀了你,如此便不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沈蕴却摇头,反驳道:“并非如此,即便你当时杀了我,将谋害沈太医的罪名全推到我身上,以邹大人的智慧,你觉得他会看不出其中的破绽?邹大人提前来到扬州,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那时我便已告知你,当今圣上主要是想医好林御史,然而沈太医刚到便突然身亡,当你背后的主子指使你谋害沈太医之时,实际上就已经打算舍弃你了。”

“只可惜,你太过自大自负,虽说听进去了我一些话,却并未完全领悟其中的深意。”

闻听此言,陆仟的神色微微一变,思绪不由飘回到三天前,那间阴暗的审讯屋中,沈蕴对他侃侃而谈的场景如在眼前,说的话也犹在耳边。

邹彰接过话道:“沈公子所言极是,你的确太过自负,就如白天本官给了你机会,你却不懂得珍惜!”

陆仟回过神来,望向邹彰,说道:

“大人,并非我不懂得珍惜,实是我已深陷绝境,无法回头,我若不照他们的要求去做,不仅我自己性命难保,我的家人同样也活不了。”

听到他这般说,邹彰与沈蕴皆有些惊疑,两人直直地盯着陆仟,等着他解释。

陆仟缓缓解下套在手臂上的护臂,露出手掌,待看到他右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伤痕形状时,沈蕴的眼神不禁微微闪烁。

“你的手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伤口?”邹彰惊讶问道。

陆仟面露几分凄惨之色:“这是他们用来控制我的蛊毒所表现出来的症状,除非我死,否则,这蛊毒将永远伴随着我。”

说到此处,他看向沈蕴,接着说道:

“沈蕴,你说得没错,每逢阴雨天,我的右手便会传来钻心的剧痛,唯有借助蛊虫,才能稍稍缓解痛楚。”

听闻此言,沈蕴脸色微微一变,问道:

“这么说,你逼我吞下的那颗毒药,就是这种蛊毒?”

说罢,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查看,见自己的手并无异样,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医鼎的强大能力再次得到了验证。

陆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那毒药正是我手中的这种蛊毒,按理说,你吞下当天,蛊毒便会侵入你的体内,你的手上会出现蜘蛛纹。”

“可没想到,你竟然能够自行解毒!”

说到这里,陆仟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倘若早知道沈蕴能解此蛊毒,他恐怕不会这般行事了。

只可惜,眼下知道太晚了,沈蕴不可能为他解毒,他就算解了毒,也活不了了。

沈蕴接着追问:“你说若不按他们要求做,家人便活不成,难道你的家人也中了这种蛊毒?”

陆仟嘴角微微抽动:“那倒不是,只是他们掌握了我家人的罪证,只要我胆敢违抗,家人必定立刻大祸临头。”

听了这话,邹彰面露惊疑之色:

“陆仟,你身为风羽卫的百户使,堂堂正六品武官,竟任由他人如此控制你和你的家人?”

陆仟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缓缓说道:

“邹大人,你应该清楚,在京城那权贵云集之地,在街上随便问一人,说不定都是六七品的官员。”

“我虽身为风羽卫百户使,可终究只是个六品武官,在那些权贵世家面前,实在微不足道。”

“风羽卫在旁人眼中,确实威风凛凛,皇权特许,可先斩后奏,上至一品阁老,下至街头乞丐,皆可随意缉拿。”

“然而,又有谁知晓,风羽卫自身亦有严苛规则,我们这些人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更严禁借助风羽卫的权势行私事。”

邹彰听闻,眉头紧蹙,盯着他追问:

“那究竟是何等权贵,竟将你逼至这般田地?”

陆仟接着苦笑:“我那亲弟弟,原本都快与未婚妻大婚了,谁料那女子竟突然被人强行掳回家霸占。”

“我兄弟咽不下这口气,上门理论,结果竟也被对方扣留,我得知消息后,以风羽卫的身份前去交涉,哪知道人家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还警告我,若敢把事情闹大,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我万般无奈,只能自己想办法告状,可所有努力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甚至连我那年迈的老母亲,也受到了他们的要挟与警告。”

“恰在此时,有个人找到我,说可以帮我解决此事,只是他们提出要我吞下毒药,为了我那兄弟,我也只能咬着牙答应了。”

听到这里,沈蕴不禁觉得陆仟也是个可怜之人,同时也愈发深刻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黑暗。一个风羽卫百户使,在京城竟连为家人申冤都如此艰难,还得依靠其他权贵的帮助才能解决问题,足见在这京城之中,权势才是王道。

邹彰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何不来找本官?”

陆仟看向他,回道:“大人你身为指挥使,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当时情况急迫,我也来不及拖延。”

邹彰听后,再次长叹一声,语气沉重说道:

“虽说你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你助纣为虐,实在不可饶恕,本官问你,究竟是谁指使你做这些事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此言一出,陆仟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环顾了四周一圈,这才缓缓开口:“是…呃…”

然而,就在他刚要说出口之时,身旁的两个刺客,竟突然同时向他出手,两把利刃毫无预兆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陆仟双眼圆睁,拼尽最后力气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你们……”

话未说完,他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邹彰和沈蕴都猝不及防,待他们反应过来时,陆仟已然气绝身亡。

半晌,邹彰怒目圆睁,大声喝道:“快把这两人拿下!”

可话音未落,那两个刺客竟毫不犹豫地抹脖自尽了。

刹那间,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谁也没有料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又过了许久,邹彰才沉声吩咐道:

“仔细搜查他们身上,看看有没有可疑之物,然后把尸体抬走。”

众多风羽卫纷纷领命,先是仔细搜查了陆仟以及其他刺客的身体,然而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能先将尸体抬走。

这样的结果,让邹彰颇感失望,他将目光投向沈蕴,见沈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一动,问道:

“沈公子,陆仟已死,背后主使尚未浮出水面,不知你对此有何见解?”

沈蕴看向他,平静回道:“邹大人,其实陆仟已道出了背后主谋。”

邹彰微微一怔,面露疑惑:“哦?这从何说起?”

沈蕴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陆仟的尸体,娓娓道来:

“陆仟提及,为解救自己的兄弟,他甘愿被京城某权贵世家以蛊毒操控。”

“而在扬州,恐怕唯有林大人所提及的江南道盐转运使吴天扈符合这一身份特征。”

“吴家乃是开国十二侯之一的勋贵家族,又是皇亲国戚,陆仟的种种行径,皆与吴天扈的利益相契合。”

邹彰听闻,不禁赞叹:“沈公子心思果然缜密,考虑周全,如此看来,幕后黑手的确非吴天扈莫属了。”

沈蕴谦逊回应:“邹大人过奖了,想来即便我未点明,邹大人很快也能洞察其中端倪。”

邹彰却道:“沈公子不必过谦,本官确实一时未能想到此节。”

“只是,本官尚有疑惑,吴天扈为何要指使陆仟前来灭口?又为何在白天安排刺客刺杀林御史千金?”

沈蕴略作思索,推测道:“他们先是谋害家师,并构陷为盐商收买我所为,今日,又安排一些刺客打着盐商的旗号刺杀林小姐。”

“方才在林大人房中,陆仟也以盐商的身份说了刺杀的缘由,由此可见,吴天扈的目的,便是将所有罪责都推到盐商身上!”

邹彰听后,眼神闪烁,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嗯,沈公子分析得有理有据,多半就是如此。”

“陆仟没料到沈公子你医术精湛,更兼具这般缜密的心思,想必吴天扈也未曾想到,他的阴谋诡计,竟被沈公子你这个局外之人给识破了。”

听到这番夸赞,沈蕴没有丝毫骄傲之心,反而觉得邹彰所言有些夸大其词。

他知道,即便自己不说,以邹彰的能力,想必也能很快看穿吴天扈的阴谋,当下,平静回应道:

“邹大人言重了,其实我亦是深陷此局之人,为还家师一个公道,也还自己一身清白,这些都是我理应尽力去做的。”

邹彰听后,愈发觉得沈蕴着实难能可贵。

沈蕴这般年纪,面对生死局面,不仅能够沉着冷静地应对,直至亲眼目睹陆仟伏法、成功破局,这份定力与智谋,实在令他赞叹。

在邹彰看来,换作是自己,未必能够破局,更别说做到如此从容淡定了。

感叹一番后,邹彰诚恳地向沈蕴请教:

“那么,依沈公子之见,接下来,本官与林大人应当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