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团圆饭

北京大学交换生的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小柔正在厨房尝试包饺子。案板上散落着奇形怪状的面团，她鼻尖上还沾着面粉。

"我成功了！"她挥舞着信封冲进来，差点打翻我手里的酱油瓶。

我擦掉她鼻尖的面粉，仔细端详通知书："9月开学...那我们8月就要回大陆了。"

"嗯！"她重重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可是...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你爸妈不喜欢我，"她揪着围裙边，"怕我适应不了大陆的生活，怕..."

我用沾满面粉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嘴唇："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吗？比这可怕多了。"

她扑哧笑出声："也是，我爸那张臭脸..."

"所以，"我搂住她的腰，"这次轮到你来闯关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小柔辞去了台北的工作，我们退掉了高雄的公寓。临行前一周，林家举办了一场隆重的饯行宴，不仅亲戚全到齐，连林爸爸的老战友们都来了。

宴席上，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兵围着我问东问西。

"小老弟，"一位挂着勋章的伯伯拍着我的肩，"听说你们河北冬天会下雪？"

"是的，有时候能积到膝盖这么深。"我比划着。

"真好啊..."老人眼神飘远，"我1949年离开山东老家时，也是这么深的雪..."

餐桌突然安静下来。林爸爸举起酒杯："老哥几个，今天不说这些。来，为孩子们干杯！"

觥筹交错间，我看见林爸爸偷偷抹了抹眼角。

饯行宴后，林爸爸单独把我叫进书房。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褪色的军用挎包："这个...带给你父亲。"

包里是一枚锈迹斑斑的国军徽章，和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士兵们站在厦门海边，背后写着"民国三十八年摄于鼓浪屿"。

"我们当年..."林爸爸声音沙哑，"都以为很快就能回家。"

我郑重地接过挎包："叔叔，您什么时候想回山东看看，我陪您去。"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启程那天，高雄机场人头攒动。小柔抱着妈妈哭成了泪人，林爸爸则一直板着脸站在旁边。直到登机广播响起，他才突然塞给我一个鼓鼓的信封："路上用。"

飞机起飞后，我拆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人民币，还有张纸条："别让我女儿吃苦。"

小柔凑过来看，又红了眼眶："我爸他...其实很可爱对不对？"

"嗯，"我笑着点头，"跟我爸一样。"

北京首都机场比小柔想象中还要宏伟。她像个好奇宝宝，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天啊！这个航站楼比整个松山机场还大！"

取行李时，我突然发现接机的人群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我爸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我妈则抱着束夸张的鲜花，正拼命朝我们挥手。

"那就是...你爸妈？"小柔紧张地整理头发。

"放轻松，"我捏捏她的手，"他们只会比你想的更热情。"

果然，我妈一见面就把小柔搂得喘不过气："闺女！路上累不累？饿不饿？阿姨给你炖了鸡汤！"

我爸则严肃地打量我，突然立正敬了个军礼："小子，干得不错！"

这个举动把小柔逗笑了，紧张气氛瞬间消散。回家的路上，她和我妈聊得热火朝天，从台湾小吃聊到北京景点，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见面。

我爸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看我一眼："台湾那边...她家里人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我凑近前座，"她爸还让我带东西给您。"

当我拿出那个军用挎包时，方向盘明显晃了一下。我爸把车停到路边，双手微微发抖地接过挎包，盯着照片看了许久。

"老林...他老家是山东哪里？"

"好像是青岛。"我回忆道。

"我有个战友，"我爸声音低沉，"49年在金门...要是还活着，也该有孙子了。"

两个老兵跨越时空的对话，让车里的气氛变得凝重。我妈适时地打破沉默："好啦好啦，先回家吃饭！小柔肯定饿了！"

我们家在部队大院里，红砖楼房带着上世纪的质朴气息。一进门，饭菜香气扑面而来——红烧肉、糖醋排骨、韭菜盒子...满满一桌都是硬菜。

"阿姨..."小柔瞪大眼睛，"这太丰盛了！"

"叫什么阿姨，"我妈佯装生气，"叫妈！"

小柔的脸瞬间红透，小声叫了句"妈"，把我妈乐得合不拢嘴。

饭桌上，我爸兴致勃勃地拿出珍藏多年的茅台。小柔尝了一口就呛得直咳嗽，却还坚持要敬酒："叔叔...不，爸！谢谢您培养出爽朗这么优秀的人..."

我爸一饮而尽，突然问："老林...他喝酒吗？"

"喝，"我赶紧接话，"最爱金门高粱。"

"下次来，"我爸又倒了一杯，"我请他喝二锅头，比那什么高粱够劲多了！"

看着两个固执的老头隔空斗酒，我和小柔相视而笑。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无论隔着多宽的海峡，多深的成见，只要愿意坐下来喝一杯，就没有解不开的心结。

晚上，我妈坚持要小柔住我的卧室，把我赶到了客厅沙发。半夜我起来喝水，发现爸妈房间还亮着灯。透过门缝，我看见我爸正戴着老花镜，仔细擦拭那枚国军徽章。

第二天一早，小柔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阳台："你看！"她指着手机相册——是我爸擦徽章的照片。

"你偷拍的？"

"嗯，"她点点头，"我想发给我爸看...可以吗？"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当然可以。"

照片发出去不到五分钟，林爸爸就打来了视频电话。屏幕上，两个老兵隔着海峡相顾无言，最后同时举起酒杯——我爸端的是二锅头，林爸爸拿的是金门高粱。

"老哥，"我爸先开口，"什么时候来北京？我带你去吃烤鸭。"

"等小柔放寒假吧，"林爸爸难得地笑着，"顺便...去看看我山东老家的雪。"

屏幕两边，两个女人的抽泣声同时响起。

小柔在北大的学习生活很快步入正轨。她选修了中国近代史和普通话正音课，还加入了学校的台湾学生联谊会。每周五，我都会从河北坐高铁去北京看她，顺便带她去吃各种北方美食。

"你们北方菜太咸了啦！"她一边抱怨，一边往嘴里塞第三块卤煮。

"慢点吃，"我笑着擦掉她嘴角的酱汁，"又没人跟你抢。"

"不行，下周近代史要讨论两岸饮食文化，我得做足功课！"她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豆汁=恐怖饮料炸酱面=天堂美味"之类的评语。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我带着小柔回河北老家。火车驶过华北平原时，她趴在窗边惊叹："原来北方冬天真的这么辽阔！"

老家正定县城飘着细雪，古城墙银装素裹。我爸妈早早在车站等候，我妈还特意给小柔带了件红色羽绒服。

"妈！这也太土了！"我小声抗议。

"你懂什么，"我妈白我一眼，"红色喜庆，拍照好看！"

果然，当小柔穿着红羽绒服站在古城墙下时，仿佛雪地里绽放的一朵红花。我爸举着相机拍个不停，连路过的游客都忍不住驻足。

"叔叔阿姨，"小柔呵着白气问，"听说这里出过赵云？"

"可不是！"我爸来了精神，"走，带你去赵云庙！"

在赵云庙前的广场上，小柔突然拉住我的手："爽朗，我想...在这里拍张特别的照片。"

"这..."我愣住了。

"早就想好了，"她眼睛亮晶晶的，"就拍我们俩背靠背，各拿一面旗子好不好？象征着我们来自不同背景，却选择相爱。"

我爸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于是，在正定古城飘雪的午后，在三国名将的塑像前，我们拍下了这张"两岸一家亲"的合影。

照片发到朋友圈后，瞬间引爆了点赞狂潮。小柔的台湾同学纷纷表示"好勇敢好浪漫"，我大陆的朋友则评论"这才是真正的两岸交流"。

最让人意外的是林爸爸的反应——他不仅点了赞，还把照片设为了手机壁纸。

春节前夕，我们全家决定在河北过年。小柔兴奋地学习包饺子、贴春联，还给我爸妈准备了台湾特产当礼物。除夕夜，当春晚开始播放台湾分会场的画面时，我妈突然红了眼眶：

"要是小柔爸妈也能来一起过年就好了..."

视频电话立刻拨通。屏幕那端，林家也在吃年夜饭，桌上竟然有几道北方菜。

"我爸试着做的，"小柔姐姐笑着说，"虽然咸得要命..."

两家人隔着屏幕互相拜年，举杯共饮。当零点的钟声敲响，满城烟花绽放时，林爸爸突然说：

"老哥，等开春了，我们真该见一面。"

"好啊！"我爸爽快地答应，"来河北，我带你去看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的地方！"

"谁要去河北，"林爸爸哼了一声，"当然是你们来台湾！我带你去日月潭钓鱼！"

两个老头像孩子般斗嘴，惹得大家笑作一团。窗外，新年的雪花静静飘落，覆盖了古城的大街小巷。屋内，火锅咕嘟冒着热气，映照着每个人幸福的笑脸。

小柔悄悄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说："爽朗，这就是家的味道吧？"

我点点头，把她冰凉的小手揣进兜里。是啊，无论海峡多宽，风雪多大，只要心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这个春节，我们终于吃上了一顿真正的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