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偏知春气暖
山间的雀鸟啁啾将许延年从睡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竹窗外的天色尚带着几分朦胧的青色,几缕薄雾缠绕在远处的峰峦间,宛如仙人挥袖时遗落的轻纱。
许延年披衣起身,推开竹窗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冽的空气沁入心脾,带着草木与泥土的芬芳,与长安城中终日不散的烟火气截然不同。他舒展筋骨,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摆,昨日的忐忑已随一夜好眠消散殆尽。
"大人醒了?"许义端着铜盆进来,眼角带着揶揄的笑意,目光在主人舒展的眉宇间流连,"昨夜睡得可踏实?"
许延年接过热巾子净面,温热的水汽氤氲了他俊朗的轮廓。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滴在靛青色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嗯,很好。"他语气不似往日冷厉,反倒带着几分晨起的慵懒。
许义偷笑,递上熨烫平整的外袍:"护卫们已经按吩咐先行返程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促狭,"陆先生特意嘱咐,早膳备在药庐,说是..."
"说什么?"许延年系衣带的手指微微一顿。
"说是怕您不习惯谷中饭菜,特地做了咸口的菌菇粥。"许义说完,识趣地退到一旁。
许延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连整理衣冠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昭阳总是这般细心,连他细微的口味偏好都记得清楚。
竹庐外,晨露未曦。石径两侧的草药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许延年踏着湿润的青石板,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那些看似寻常却可能价值连城的药草。他的目光流连在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上,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转过一道爬满藤蔓的竹篱,药庐已在眼前。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药束,随风轻轻摇曳。陆昭阳正坐在廊下的矮几旁,一袭月白色衣裙与晨光融为一体。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唇角微微上扬:"醒了?"
许延年在她身旁坐下,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你起得真早。"他注意到她发间还沾着露水,想必已经在药圃忙碌多时。
"习惯了。"陆昭阳推过一碗冒着热气的粥,粥里点缀着几片嫩绿的草药和切得细碎的菌菇,"谷中晨露最宜采药,寅时便起了。"她说话时,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许延年接过粥碗,指尖在她手背轻轻一蹭:"怎么不叫我?"声音低沉,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
陆昭阳耳尖微微泛红,像是被朝霞染了色:"想让你多睡会儿。"她夹了一筷子腌笋放在他面前的青瓷碟子里,"尝尝,师父亲手腌的,用的是后山的春笋。"
早膳简单却精致——清粥熬得浓稠适中,腌笋脆嫩爽口,野菌包子皮薄馅足,还有一壶散发着清香的药茶。许延年吃得格外认真,陆昭阳小口啜着茶,时不时为他添菜,动作自然。
"今日带你去谷中逛逛。"放下茶盏,陆昭阳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后山的杜鹃该开了。"
许延年点头,目光扫过廊下整齐排列的箱笼:"聘礼还未..."
"不急。"陆昭阳轻轻按住他的手,"师父说等你走前再清点不迟。"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驱散了最后一丝晨雾。许延年跟着陆昭阳穿过药圃,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山谷,两岸是郁郁葱葱的草木,间或点缀着几株开得正艳的野花。溪水叮咚作响,如同谁在轻抚琴弦。
"这是玉带溪。"陆昭阳指着溪水,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源头在山顶的雪水,四季不涸,谷中人都说这水有灵性。"
许延年蹲下身,靛青的衣摆浸在湿润的草地上。他掬起一捧溪水,水质清冽透亮,带着山泉特有的甘甜。他忽然注意到溪底铺满了各色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
"喜欢?"陆昭阳在他身旁蹲下,裙裾拂过溪边的青草。
许延年点头,从水中捞起一块墨绿色的石头。石头上天然形成的纹路如同远山叠嶂,甚是奇妙。他翻转着石头,指尖感受着冰凉的触感。
"这是青琅石。"陆昭阳接过石头,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过,"放在案头可镇纸。"
许延年喉结微动,将石头小心收入袖中:"带回去做念想。"
沿着溪流上行,地势渐高。转过一道山梁,眼前景象让许延年呼吸一滞——整片山坡都被火红的杜鹃花覆盖,宛如天边落下的云霞。山风拂过,花浪翻滚,惊起几只彩蝶。在花间翩翩起舞。
"美吗?"陆昭阳站在花丛中,月白的衣裙与红花相映,清丽不可方物。她伸手轻抚一朵盛开的杜鹃,指尖沾上了花瓣上的露珠。
许延年说不出话,只能点头。他上前几步,伸手拂去她发间飘落的花瓣,指尖在她鬓角流连,感受着那细软的发丝。陆昭阳仰头看他,眼中映着满山红艳与他的倒影,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柔情。
"昭阳..."许延年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微哑。像是被满山的花香熏醉了。
陆昭阳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前面还有更好的景致。"
穿过杜鹃花海,山路陡然险峻起来。陆昭阳步履轻盈如履平地,衣袂飘飘宛若仙子。许延年虽武艺在身,却到底不惯走这崎岖山路,不多时额上便渗出细密的汗珠。
"可是累了?"陆昭阳回身望他,见他面色微红,立即折返回来,从袖中取出绢帕递去,"怪我忘了你不常走山路。"
许延年摇头,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无妨。"他目光坚定,"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这句话让陆昭阳眼中泛起涟漪。她抿唇浅笑,引着他走了一条较为平缓的小径:"那走这边,虽绕些远,但景致更佳。"
"这山中可有什么传说?"许延年边走边问,手指仍与她交缠。
陆昭阳眼中闪过俏皮的光:"相传有位痴情女子在此等她的情郎,泪水化作了这条玉带溪。"她指着远处一座孤峰,"那便是'望君石',说她还站在那儿等着呢。"
许延年忽然驻足:"我可不会让你等。"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陆昭阳耳尖又红了,忙岔开话题:"快看,那株是百年紫灵芝,师父说..."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登上一处平台。陆昭阳松开他的手,快步走到崖边:"到了!"她转身时裙裾飞扬,发丝在风中舞动,"这里能看到整个医仙谷。"
许延年站在她身侧,只见脚下云海翻腾,远处竹屋错落有致,药圃如五彩棋盘。他情不自禁赞叹:"当真如仙境一般。"
"我常来这里。"陆昭阳靠在古松旁,山风拂动她的衣袖,"看日出,看云卷云舒,采药,有时只是发呆。"
许延年站在她身侧,目光掠过谷中每一寸土地。这是她长大的地方,每一处风景都可能藏着她的记忆。在这般仙境中长大的人,合该不染凡尘。
"喜欢吗?"陆昭阳轻声问。
许延年转头看她,眼中盛满柔情:"喜欢。"简单二字,却重若千钧。
日头渐高,两人寻了处树荫休息。陆昭阳从药囊中取出水囊和几个油纸包。包着的是谷中特制的点心——松子糕、茯苓饼,还有几块晶莹剔透的薄荷糖。
"你做的?"许延年拈起一块松子糕,入口清香扑鼻。
陆昭阳点头,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合口味吗?"
许延年直接用实际行动回答——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塞入口中,又去拿第二块。陆昭阳轻笑出声,伸手替他拂去唇角的碎屑,指尖在他唇边停留了一瞬。
休息片刻后,两人继续探索。
"这是寒潭。"行至一处幽深的水潭边,陆昭阳停下脚步,"潭水四季冰冷,可用来淬炼药材。"
潭水清澈见底,却黑得看不见底。许延年蹲下身,刚触及水面就被冰得缩回了手。陆昭阳见状,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些粉末在他手上。
"暖身散。"她轻轻揉搓他的手指,"潭水极寒,不可久触。"
许延年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下山时,陆昭阳脚步轻快了许多,不时回头提醒:"这里石头滑,当心。"或是,"抓住旁边的藤蔓更稳当。"
许延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飞扬的发梢和灵动的身影,眼中满是柔情。陆昭阳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快看!"
一只白鹿正在溪边饮水,听到人声警觉地抬头。陆昭阳从药囊中取出一把草药,轻轻放在地上:"别怕,这是药鹿,谷中的灵物。"
白鹿犹豫片刻,竟慢慢走近,低头嗅了嗅草药,然后温顺地蹭了蹭陆昭阳的手。
许延年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神奇的一幕。陆昭阳回头冲他微笑:"要来摸摸看吗?"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白鹿却警惕地后退。陆昭阳拉住他的手,将剩余的草药放在他掌心:"放松些,它感觉得到你的紧张。"
许延年学着陆昭阳的样子伸出手,白鹿终于再次靠近,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上。当柔软的鹿唇触碰掌心时,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它真温顺。"
"师父说,药鹿只亲近心思纯净之人。"陆昭阳柔声道,看着他与白鹿互动的样子,眼中盈满柔情。
白鹿忽然抬头,耳朵转动,随即轻盈地跃入林中。陆昭阳站起身:"该回去了,师父该等着用膳了。"
两人回到谷中。陆寻正在药圃中修剪一株草药,见他们回来,微微颔首。许延年上前行礼,将袖中的青琅石取出给陆寻看。
"玉带溪所产。"陆寻接过石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眼光不错。"
陆昭阳站在一旁,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
晚膳设在药庐前的空地上。陆钰猎了一只山鸡,陆阿桂从溪中钓了几尾鲜鱼,加上园中新鲜的时蔬,摆了满满一桌。陆寻取出一坛陈年药酒,给每人都斟了一杯。
酒过三巡,陆寻开口,"昭阳带许少卿四处看看。"
陆昭阳点头。
月色渐明,宴席散去。许延年送陆昭阳回她的竹屋,两人在门前驻足。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药香。
"累吗?"陆昭阳轻声问。
许延年摇头,伸手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今日很开心。"他声音低沉,"谢谢你带我看了你长大的地方。"
陆昭阳仰头看他,眼中盛满月光:"明日带你去山顶看日出。"
许延年喉结微动,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我等你。"
回到住处,许延年推开竹窗,让月光洒满一室。远处传来溪水的淙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夜枭的啼叫。他取出袖中的青琅石放在枕边,石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光泽。
今日所见所闻在脑海中一一浮现——火红的杜鹃花海、幽深的寒潭、俯瞰整个山谷的断崖...还有陆昭阳在熟悉环境中那放松自在的模样。许延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在潺潺水声中渐渐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