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理性的张昭和嚣张的祖宇
张昭面容清瘦,身材中等,虽已年近四十,但头发乌黑浓密,梳理得一丝不苟,气度儒雅而沉凝。既有儒生的书卷气,也有几分谋士的沉稳与干练。
在历史上的赤壁之战前,他是东吴文官集团当之无愧的领导者。有‘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之称,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一纸‘主降论’,让他的政治地位急转直下,逐渐受到孙权冷落,最终被排挤出军政决策中心。
严毅对张昭这个人充满好奇,但又怀着一丝隐隐的排斥。没有哪一个掌权者,会喜欢投降属性点满的臣子。
不过张昭始终是天下名列前茅的大才,他少年时就以博学多才、品行端正闻名。初投孙策,便被孙策授予长史、抚军中郎将的显职,以文武诸事相托付。而他也不负孙策所望,为孙策平定江东、招揽人才、安抚百姓立下无可替代的功劳。
仅从孙策临终托孤时的那句‘内事不决问张昭’,就能看出张昭在政事上无人可比拟的才华。
严毅如今已获得孙策、周瑜等人的投效,于领兵之将上,可谓群英荟萃、俊彦云集。但在理政人才上,却始终缺一个顶级大才为他梳理政事。
在他的心目中,若要以江东的人口与资源行北伐中原之事,江东的发展至关重要。江东发展得越快越好,北伐成功的概率就越大,两者之间的关系是成正比的。
所以,尽管严毅不喜欢张昭的一些政治主张,对他的政治才华却是持肯定态度。认为他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周瑜,甚至还略有超出。
“以张公之见,我与许贡、王朗之争,最终哪一方会胜出”见礼之后,严毅便向张昭谈起时政。名为请教,实为考较。
如果把江东视为整个天下的话,现在的江东,与赤壁之战发生时的时局颇有几分相似。
许贡挟刘繇以令扬州;许王二人统治的人口、占据的地盘和资源处于明显的优势地位;在核心战区,许贡的盟友是强大的王朗,严毅的盟友只是许昭之流
这些情况,与历史上的曹孙对峙何其相似。区别只是,许贡的个人能力远不如曹操,军队也逊色一筹。
严毅表面上是在与张昭讨论时政,实际上却是在研究他这个人。
张昭认真考虑了一会,回答道:“在下认为,君侯战败的概率更大。不过,如果君侯能抵御住许王联军的初期攻势,将战事拖入僵持之局,再设法离间许王二人,使其内部生乱,此战或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严毅不知道这是他的真实想法,还是在行‘语不惊人死不休’之事,神色如常地问道:“败因何在望公直言相告。”
张昭见他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丝毫恼怒之色,心中暗赞,当真开始直言起来:“其一,许王占据江东最强大的两个郡,拥兵十万。无论地盘、人口还是军队,从数量上来看,几乎是君侯的三倍。即便君侯能征善战,也难扭转这巨大的差距。”
“其二,许贡、王朗以刘繇的名义征讨君侯,在政治合法性上更具优势,此道胜。”
“其三,吴会之地,君侯只有许昭这一个盟友。昭乃草莽出身,兵不足万,地寡民弱,难以对君侯形成实质性的帮助。”
“其四,许贡、王朗在士族中的名望更高。以吴郡为例,顾、陆、朱、张四大族皆支持许贡,君侯在这方面存在天然劣势。”
严毅望着侃侃而谈的张昭,渐渐看出来,对方说的都是内心真实想法,而不是什么谈话策略。
最后,张昭还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一旦战事开启,江东势必生灵涂炭,百姓流离。昭恳请君侯,望君侯以苍生为念,与许贡、王朗化干戈为玉帛,以和平手段解决纷争。如此,江东幸甚,天下幸甚。”
严毅听得一阵无语,亲身接触下来,才真正明白张昭为何会成为东吴‘投降派’的代表人物。
这厮迁居扬州,纯粹是为躲避战乱而来,事先根本就没想过要投效谁,抱的是走一步看一步,顺势而为的想法。
作为徐州流寓士族的领袖级人物,张昭考虑问题,是基于实力对比、民生考量、政治合法性、士族和个人利益的综合权衡。再加上刘琮投降曹操的事例在前,主张孙权投降,也就不足为奇了。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投降主义’,而是基于自身立场的理性考虑。
但对一个统治者而言,遇到这种人,不是被气死,就是在气吐血的路上。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手底下是能同甘共苦的忠臣,而不是处处以利益做权衡的‘理性人士’。
弄清楚张昭是一个怎样的人后,严毅顿时清楚该如何招揽与使用这个人了。
现阶段,张昭不会投靠他,他也不需要刻意招揽张昭。等到战事顺利时,张昭自然会主动来投效。毕竟,这是一个绝对理性且看重利益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他没有在招揽之事上吐露只言片语。话锋一转,与张昭聊起了政事。
张昭原本以为,严毅今日亲自登门拜访,必定会费尽心思地招揽他。却没料到对方完全不走寻常路,丝毫不提招揽之事。这让他心中既困惑,又不免生出几分失落。
难道我张子布,就这么不入他的眼
但很快,他的心绪就被严毅关于政务的话题深深吸引。
在座两人都是精擅政事之人。张昭在理政方面是有真本事,严毅则是来自信息大爆炸的后世,高瞻远瞩和创新性方面无人能出其右。两人一番畅谈下来,有如干柴遇上烈火,不觉时间流逝。
张承坐在一旁,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张昭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张承如同受惊兔子般地坐直身躯,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
严毅看得暗暗好笑,说了太久话,颇有些口干舌燥,遂起身告辞:“今日承蒙赐教,获益良多。改日再登门求教。”
张昭见他自始至终都未明确表露招揽之意,心中怅然若失,以为是自己哪些地方惹恼了对方。情绪复杂地起身,礼送严毅出帐。
回头时,见张承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对他大为不满,轻咳一声道:“代我送送君侯。”
张承哪怕再蠢,也知道父亲是要他去结识严毅,在对方跟前混一个脸熟。当即殷勤地跟在严毅身旁,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
张昭见儿子一副畏畏缩缩、仿佛跟班下属的摸样,郁闷得掩面而走。
严毅对张承可就没有对待张昭那样的态度了,随手从护卫手中接过一个水囊,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
不知张承是太过老实还是脑子里缺根筋,张昭让他送送严毅,他便一直跟在严毅身旁。
严毅接连会晤周尚、张昭,久坐之下腿都麻了,脑子也有些发胀,便带着众护卫并一个‘小跟班’,信步漫游于西湖之畔。
湖光山色映入眼中,让人心情愉悦。带着大自然气息的寒风吹在身上,被厚厚的裘袍阻隔,不但不觉寒冷,反让人精神一振。
严毅沿着湖畔走了片刻,看着丝毫没有人工雕琢痕迹的西湖,享受之余,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感慨。
后世的西湖,论及交通、开发、食宿等方面,自然胜过当下。但其他方面,可就乏善可陈了。
彼时的西湖,已经成为敛财的工具。甚至连钱塘江,也立起了围墙,开始对百姓收费。
敛财也就罢了,更为过分的是,西湖居然还被划分为商业区和疗养区。百姓前往西湖游览,只能在商业区游玩。而更胜一筹的疗养区,则是被封闭起来,不对普通百姓开放,成为特权阶级的专享。
眼下这个时代,虽然朝不保夕,烽烟四起,但人们至少还有血性、人性与道德,是文武昌盛与礼仪之邦。
往事越千年,两相对比,不禁令人感慨万千。
这时,身旁的护卫露出警惕眼神,盯住了前方走来的两个陌生人。
这两人都穿着儒袍,似乎是前来赏景的士子。不过本朝的士子可不简单,大部分都遵循‘出将入相’的思想理念,能开硬弓,能骑大马,武艺傍身,骑射俱佳。
“卫风、李勋,拜见君侯。”两名士子在距离严毅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恭声揖礼,又和张承打起招呼:“伯兴。”
张承隐隐感受到周围护卫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连忙介绍道:“君侯,这两人都是我的挚交。卫风工于诗赋,李勋精于丹青,在广陵年轻士子中很有名气。”
严毅拉拢的对象当然不局限于周尚、张昭这种名士,还包括年轻士子。相比前者,后者更有锐气与血性,数量更庞大,是真正的中坚力量。
他打量了两人几眼,脸上挂起和善的笑意:“二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不知有何见教”
卫风、李勋本有些拘束,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紧张的神情顿时消减许多。卫风侧身指向远处的湖畔,说道:“在下冒昧前来,是想邀请君侯参加我们的诗会。”
严毅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卫风和李勋的神情舒展开来,面露兴奋之色。
他们很清楚,想要引起严毅注意,只能靠自己争取机会。不像张承,有一个身为徐州士族领袖的爹,仕途之路早已被铺得平坦无阻。
众人行往前方湖畔。
参加诗会的士子数量不少,约有四五十人,其中包括五名女子。他们显然没料到卫风竟真能请来严毅,多数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纷纷整理衣冠,起身揖礼。
严毅在其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拜见君侯。”步练师盈盈下拜,眸中惊喜流转:“适才卫风前去相邀,我还以为他会无功而返呢。”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严毅笑道:“卫君盛情,岂敢拒绝。”
步练师似是想起了什么,俏脸泛起淡淡红晕,如三月桃初绽。
周围倏地一静,那些倾慕她的士子,或是目眩神迷,痴痴地望着她。或是偷瞥严毅,露出嫉妒之色。
卫风朝步练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殷勤地在严毅身前领路:“君侯,这个位置观景最是相宜,请移步入座。”
严毅在榻席坐下,才发现这个位置正挨着步练师。
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微微一笑,扬起双手,朗声说道:“今日相聚,只为谈诗论赋,不问身份高低,只求志同道合。诸位请随意落座,不必拘束。”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一个左脸颊带着疤痕、身材魁梧的青年,先是不满地瞪了卫风一眼,接着又朝步练师投去贪婪地一瞥,最后目含敌意地扫了一眼严毅,大步走出,来到场地中央。
“大丈夫当提三尺剑天下,建功立业。只论诗词歌赋,未免有些小家子气,无趣得很。今日在下以武会友,为诸位助助兴!不知哪位肯出来与某切磋一二!”
青年一双锐利的狼眼扫视全场,视线所及之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他不满地嘟哝了一句,目光最后落在严毅身上,隐含挑衅之色。
步练师身体倾向严毅,有些紧张地轻声道:“此人乃祖郎次子祖宇。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喜欢与人争强斗狠。那些与他比武的人,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命丧当场,下手极为狠辣。”
祖宇见她与严毅低声耳语,想到近日的传闻,心中妒火中烧,大喝道:“尔等平日自诩豪杰,竟无一人敢应战。莫非皆是怯懦妇人,不堪杀鸡乎”
卫风有意在严毅面前显露本事,心知机会难得,长身而起,大声道:“我来会会你!”
祖宇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取兵刃罢!”
卫风似是对他十分忌惮,未加思索,便伸手接过李勋抛来的一把长剑。见祖宇背负双手,没有取兵器的意思,不禁皱眉:“你的兵刃呢”
祖宇握了握拳,指节咔咔作响,看向卫风,嚣张大笑:“就凭你,还不配让我动用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