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他不能承认,不敢承认

谢观澜锁着眉头,“香囊是厌臣送的?”

“长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日在祖母房里,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谢观澜沉默。

那日,他以为小姑娘是因为害羞所以才故意推说是厌臣送的。

没想到……

想起那股怪味,谢观澜摘下那枚香囊。

他撕开缎面,几枚青紫色的指甲赫然映入眼帘。

谢观澜默了几息,指甲连带着香囊一起丢出窗外,“是我弄错人了。”

“弄错人了?”闻星落怔了怔,“难不成,你以为香囊是我送的?”

她看着谢观澜紧抿的薄唇,知晓他是默认了。

她攥紧锦被。

她和谢观澜,竟然生出了这么大的乌龙!

那日万松院里,陈嬷嬷和谢观澜的对话历历在目:

——世子爷怎么把针脚如此粗糙的香囊佩戴在了身上?莫非这香囊有什么特殊意义?

——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很重要的人……

连日来的委屈和怨怼,顷刻间烟消云散。

闻星落的杏眼里暗藏欢愉,细白指尖攀上他的衣袖,轻声试探,“在世子的心里,我是很重要的人,对不对?”

时值深秋,夜凉如水。

书房的窗台上摆着两盆新剪的桂树,枝头修长碧绿的桂叶里簇拥着一团团金色桂花,细小娇嫩绵绵密密,寒夜里散发出惑人的甜香。

而少女的尾音比花香更加缠人,轻轻撩拨着谢观澜的心弦,轻一分则令他心痒难耐,重一分则叫他万劫不复。

他心里当然明白,她的重要,和谢厌臣、谢拾安的重要是不同的。

有什么东西朦朦胧胧破土而出。

偏他不能承认,不敢承认。

他是镇北王府的世子、是西南兵马都指挥使,自幼克己守礼端肃自持。

有些线,是他绝对不能逾越的深渊。

谢观澜喉结滚动,缓声道:“你和厌臣,同样重要。”

不等闻星落说什么,他垂下眼帘,为她掖了掖被角,“夜深了,好好休息。”

闻星落注视他离开书房。

“胆小鬼。”

她声音极低。

谢观澜踏出沧浪阁。

明明深夜清寒,可他的周身却像是浸过热水,五脏六腑涌出的层层燥热令他时而烦闷不堪,时而又生出莫名的欢愉。

年轻的谢家掌权者,从未遭受过此等折磨。

他从兵器博古架上拔出狭刀,就着庭院里的冷月和树影操练起刀法,妄图发泄胸腔里的万般情绪。

谢厌臣提着灯笼慢悠悠溜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沧浪阁前刀光如雪,刀身映射出的锋寒胜过今夜的月色。

他认真看完,称赞道:“阿兄的刀法又精进许多。”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谢厌臣眨了眨眼。

怎么感觉浑身凉嗖嗖的。

一定是今夜的风太冷了。

于是他依旧笑呵呵的,“阿兄盯着我作甚?”

谢观澜丢给他一把剑,“许久不曾与你切磋了。”

“是呀!”谢厌臣把灯笼放在石桌上,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我的剑术卡在现在这个境界已经大半年了,一直想找阿兄请教,可阿兄公务繁忙都没空理我!今夜阿兄特别关照我,阿兄果然爱我如宝——”

还没说完,身后的刀啸声犹如龙鸣!

“啊呀!”

谢厌臣狼狈地大叫一声,连忙举剑迎敌。

肉眼可见的裂缝,在剑刃上寸寸蔓延。

谢厌臣:“……”

救命!

半刻钟后。

谢观澜收刀入鞘。

彻底舒展开筋骨,令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他瞥向躺在地上犹如死狗的青年。

这厮偷吃光了闻宁宁送给他的糖糕,完事儿还特意留了个破香囊在攒盒里。

怎么,他觉得他那破死人指甲是什么宝贝?

净干些叫他误会的事,害他把那破香囊随身佩戴许久,叫闻宁宁误会,害她受了好大的委屈。

打一顿算轻的了。

月下青年绯衣玉带,薄唇扬起些微弧度,“与人对打,倒是比一个人练刀有意思多了。二弟明晚可以再来。”

谢厌臣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胜雪白衣都变成了烂布条。

“呜呜呜……”他咬着小手帕,快要哭了,“阿兄欺负人……”

明明前些日子还很珍视他送的香囊,还说他是很重要的人。

这才几天功夫,就突然打了他一顿!

谢观澜走后,谢厌臣委屈地爬起来,提着灯笼赌气发誓再也不要来沧浪阁。

他气闷地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然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俯身捡起,发现是自己的香囊。

他的宝贝香囊被人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是……是阿兄干的?

谢厌臣两眼一黑,天更塌了!

阿兄不爱他了!



翌日。

闻星落晨起,梳洗打扮后踏出座屏,瞧见书案上摆着一沓整齐的家规。

谢观澜替她抄完了剩下的几份。

闻星落翻看良久。

镇北王府的家规算不上多么森严苛刻,只在做人方面要求良多,要子孙后辈清正、上进、自持,绝不可耽于女色和玩物丧志。

她看着谢观澜铁画银钩的字迹,脑海中浮现出他绯衣玉带矜贵疏离的姿态。

他文武双全胆识过人,年纪虽轻政绩和军功却都很漂亮,从小到大严于律己没犯过一条家规,是西南地区的同龄人们翻不过的高山,是官宦人家眼里最满意的东床快婿。

在谢厌臣几个弟弟的眼里,他们的长兄是王府的骄傲。

在镇北王和老太妃的眼里,谢观澜是最完美的继承者。

难怪镇北王正值壮年,却早早就把权力让渡到了他的手上。

闻星落合上家规。

——你这种出身卑贱的女子,本就应该活在阴沟里,怎敢觊觎天上的太阳?!我若是你,在对继兄生出那种心思的刹那,就该羞的一根绳吊死自己了!

穆知秋的厉声指责犹在耳畔。

深藏心底的愧疚,悄无声息地袭来。

闻星落垂头看自己手掌心纵横交错的脉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煎鱼。

她在烈火烹油的锅里翻滚,进是痛不欲生,退是心有不甘。

两面都是煎熬。



闻星落花了几天时间,终于做出了满意的糕点。

她给祖母和娘亲各自送了一份,又提着一份来沧浪阁见谢观澜。

刚走到书房前,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我姐姐是被谁陷害的,谢世子当真不知道吗?我姐姐不追究,不代表我们穆家就能咽下这口气!”

闻星落站在廊下。

听声音,是穆知秋的弟弟。

想必是听说穆知秋在蓉城出了事,马不停蹄赶过来探望的。

谢观澜的声音紧随而来,“你想如何?”

“我要你娶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