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蝠引局·春雨破桎

在结界内,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那只“幽夜蝠皇”始终没再露面。

六人却不敢放松警惕,依旧维持着白天盘膝修炼、夜晚背靠背赶路的节奏——月光穿过万妖谷参差的岩石时,总能看见六道身影在暗影里行进,腰间内丹囊随着步伐轻晃,里头装着的除了妖兽内丹,还有半片染着妖血的蝠翼碎片。

他们记得蝠皇消失时那道戏谑的暗褐流光,也记得谷口岩石上突然出现的紫黑色爪痕——那是妖物留下的“存在感”,像根悬而不落的尖刺,扎得人后颈发紧。

于是每到夜晚,青冥武圣的翡翠剑总会在掌心转出细碎的光弧,天墟武神的鎏金刃也始终指着前方迷雾,哪怕连续十日只遇见低阶妖兽,六人阵型也未乱过半分:左路玄溟武神的墨玉钉随时待发,右路红焰武圣的赤莲刀裹着未熄的火苗,地罡武神的重锤砸在地面,震起的碎石都会被清心诀凝成护罩,替断后的黄穹武神挡住可能的偷袭。

一个月过去,万妖谷的雾气依旧浓重,却再没听见那道让人心悸的“簌簌”膜翼声。直到某夜,天墟武神忽然在行进中顿住——前方迷雾里,竟飘来一缕似有若无的腐肉气息,混着熟悉的妖丹威压,像根细针轻轻戳在六人紧绷的神经上:那是幽夜蝠皇留下的“妖力路标”,看似淡得几乎察觉不到,却偏偏沿着他们赶路的方向,每隔三里便有一丝残留。

“它在引我们去某处。”

青冥武圣指尖划过剑柄上的清心诀纹路,看着雾气里若隐若现的淡紫光点——那是蝠皇血纹与清心诀碰撞过的痕迹,“要么是陷阱,要么……”

他望向迷雾深处,那里隐约传来微弱的灵气波动,像某种古老的法则在轻颤,“是它背后的东西,想让我们看见什么。”

地罡武神拍了拍腰间的内丹囊,里头装着的半枚妖丹残片忽然发烫——自蝠皇消失后,这残片便时常发出细微的共鸣,此刻更是烫得几乎握不住。

六人对视一眼,同时祭出莲影护体——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在这万妖谷困了两月的他们,也早该去会一会那只藏在夜色里的“眼睛”了。

夜色渐深,六道身影裹着清心诀的微光,顺着妖力路标踏入迷雾更深处,身后的脚印很快被涌来的雾气吞没,唯有岩缝里的紫黑色爪痕,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虽然幽夜蝠皇的确没再出现,却用另一种方式,将六人引入了万妖谷最核心的“法则禁区”,而那场藏在夜色里的博弈,从来不是“消失”就能结束的,它只是换了种姿态,等着猎物自己踏入更精密的网。

春雨浸润西境的第七日,丞相陆承钧的书房里却飘着冷意。密报上“匠人工坊聚众”“神机营私授技艺”的朱批刺得他眼眶发紧,指尖捏着的狼毫笔杆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渍——墨辰这招“授民以渔”,看似在救灾,实则是在挖文官集团的根基。

从前百姓仰仗士绅借粮借水,如今却跟着神机营学本事,往后谁还把地方豪族放在眼里?

“大人,”幕僚小心翼翼递上另一封密报,“镜月湖周边的屯田契约,百姓竟真的敢签了——按墨辰的法子,屯田三年后,七成收成归己,三成缴官,比从前给地主交的租少了一半。”

陆承钧忽然冷笑,将密报往火盆里一丢:“他倒是会慷朝廷之慨!国库本就空虚,还敢减租?”

话音未落,却听见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子时三刻,皇城的夜禁早该封街,可远处竟隐约传来车轮滚动声。

幕僚掀帘望去,只见十余辆蒙着油布的马车正往神机营方向驶去,车辙印在泥地里拖出深长的痕迹——是户部运往西境的灾粮。陆承钧盯着车影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半月前墨辰递来的《灾粮分拨细则》:“每城设‘民选粮正’,由百姓推举耆老监督分粮,严禁官吏插手。”

这分明是在防着户部从中克扣——可他不知道,那些看似“公允”的粮车,最底层早已铺了三层掺沙的麦麸。

与此同时,荒泽府的储水窖旁,墨辰正借着灯笼微光查看水渠账本。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账本上晕开浅灰的印子,却遮不住“乡绅捐砖数目”栏里的蹊跷——某户号称捐了千块青砖的乡绅,实际只送了三百,剩下的竟记成“损毁损耗”。

“大人,”暗卫忽然凑近,“方才有人看见府尹的亲信往城西废宅跑,怀里揣着个油布包。”

废宅的破门被推开时,霉味混着酒香扑面而来。七八个身影围坐在圆桌旁,桌上摆着未吃完的羊肉——在断粮三月的荒泽府,这等奢靡堪称死罪。

“诸位莫慌,”府尹举着酒杯的手发颤,“陆相说了,等墨辰回京复命,咱们捐出去的砖和粮,十倍百倍都能拿回来……”

话未说完,灯笼突然被风吹灭,黑暗里响起金属出鞘的轻响。

“拿回来?”墨辰的声音从角落传来,灯笼被重新点亮时,他已站在圆桌旁,指尖敲着府尹怀里掉出的密信——正是丞相府的朱印手札。“陆相没告诉你们?”

他抽出腰间的皮鞭,鞭梢卷住桌上的酒壶往地上一砸,“西境所有捐粮捐物,本钦差都让人刻了碑,百姓们每天对着碑吃饭,若哪天碑上的名字缺了斤两……”

鞭梢掠过府尹的脸,在墙上留下一道浅痕,“你们猜,百姓是信你们的‘十倍补偿’,还是信这手里的铁锹?”

当荒泽府的密会以镣铐声告终时,赤沙城的老铁匠正守着新铸成的滤水器部件。夜雨打在工坊的草棚上,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低低的争执声——是几个盐商带着家丁,想偷偷砸毁滤水渠的齿轮。

“老东西让开!”为首的盐商举着木棍逼近,却见老铁匠忽然转身,从炭火里抽出烧得通红的铁钳:“你们砸一个齿轮,老子就把你们的盐囤全点了!”

火星溅在盐商的锦缎衣袖上,烫出焦黑的洞。他后退半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神机营的巡骑举着灯笼赶来,甲胄在雨里泛着冷光。

“按钦差令,阻挠救灾者,先押去断泉湖窖关三日。”

飞骑统领抽出腰牌,灯笼光照在盐商惨白的脸上,“另外,老铁匠,您明日去工坊当教头吧,墨大人说,像您这样敢跟贪贼拼命的,才配教百姓学本事。”

老铁匠望着巡骑押着盐商消失在雨幕里,忽然抬手碰了碰领口——那里藏着墨辰亲自发的“匠徒腰牌”,铜片上的“机”字还带着体温。他抬头望向远处滤水渠的轮廓,雨水顺着渠槽流进储水罐,发出清越的响声——这声音,比从前听见盐商数钱的声音,好听太多了。

三日后,女帝在早朝时收到两封奏疏。一封是墨辰的《西境灾况初平疏》,附带着百姓按满红指印的“谢恩书”,指印在宣纸上晕成深浅不一的红,像落在雪地里的梅;另一封是陆承钧的《弹劾奏本》,弹劾墨辰“独断专行、私结民心”,末了还加了句“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陆爱卿觉得,”女帝捏着墨辰奏疏上的红指印,忽然笑了,“百姓的‘民心’,是能私结的么?朕倒觉得,墨卿做的事,比你们算的那些银钱账,更像个大乾的官。”

她望向阶下沉默的文武官员,想起前日收到的密报——墨辰在西境推行“匠人工坊”时,特意让各州郡记录“百姓建言”,竟真的有人想出“用骆驼驮运滤水器”的妙法,被神机营采纳后,解决了偏远村落的取水难。

“陛下,”楚怀瑾忽然出列,将一卷染着泥渍的图纸捧过头顶,“这是西境百姓画的‘改良水车图’,他们说,把车轮辐条加粗三寸,就能在红土地里走得更稳。”

女帝接过图纸,见边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铁锹站在水车上,旁边写着:“给墨大人,水车能多装水了!”

早朝散时,陆承钧望着女帝袖中露出的图纸边角,忽然有些恍惚——原来当墨辰带着百姓在泥里打滚时,文官集团还在盯着账本上的蝇头小利。

他摸了摸袖中未递出的另一封密报——关于户部掺沙灾粮的事,此刻却怎么也拿不出手了。

当皇城的早朝尘埃落定,西境的春雨已浸透每一寸土地。虎娃在水渠边编了首新歌谣,蹦蹦跳跳地唱给每一个路过的人听:“墨大人,铁手腕,滤水器转盐碱散;工坊里,学本事,铁锹握热穷土变。”

歌谣顺着水渠流向六城,传到断泉湖边时,老铁匠正带着新收的徒工调试齿轮,听见歌声,忽然直起腰往皇城方向望了望——他不知道什么朝堂争斗,只知道自从墨钦差来了,自家孙儿再也没喊过“肚子痛”,家门口的滤水罐,每天都能接满清凌凌的水。

墨辰站在尘渊堡城头,听着远处传来的歌谣,忽然想起白无痕教的清心诀。

此刻他终于懂了,所谓“心境澄明”,从来不是避世清修,而是在这尘世的泥沼里,看清自己该护着什么——不是官帽,不是权柄,是那些愿意跟着他一起挥铁锹、修水渠的百姓,是大乾土地上,每一个想活下去、想活得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