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致命问题
张商英的目光凝在宣纸上,逐字逐句,细细品味。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开篇两句,风骨凛然,不与俗同。
张商英的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
这与先前那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以及醉里挑灯看剑的激昂,是全然不同的意境。
若说前两者是外放的锋芒,那这《白梅》便是内敛的坚韧。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读到最后这两句,张商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终于透出难以掩饰的震撼。
这哪里仅仅是咏梅?
这分明是以梅自喻,抒发的是一种甘于寂寞,不慕虚华,却心怀天下,最终要以自身品格与才学,为世间带来春意与希望的远大志向!
先前的《永遇乐》和《破阵子》,抒的是壮志未酬的悲凉慷慨。
而这首《白梅》,则更深一层,展现了作者内敛沉静,却又胸怀乾坤的品格。
张商英心中暗忖,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他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中,已然翻涌起与此人深谈一番的强烈念头。
他缓缓放下诗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此诗,风骨与气韵,皆是上乘。”
“以梅喻志,清新脱俗,却又意存高远,当为本轮最佳。”
周文渊闻言,心中大石落地,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拿起诗稿,转身走出雅间,重新回到高台之上。
园内众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周山长出来,皆屏息凝神,空气中充满了期待。
周文渊将手中的宣纸高高举起,朗声道:“诸位才子,这第三轮的结果,已有定论。”
“陈风公子,再献佳作一首!”
侍者们动作麻利,迅速将誊抄好的诗稿分发下去。
当众人看到那首《白梅》时,起初眼中尚有些许不解。
这题目是少年壮志,为何写的却是梅花?
然而,细细品读之下,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那朴素的字句间透出,直击人心深处。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好一个不同桃李混芳尘!这才是读书人应有的风骨!”一位老儒击节赞叹。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此等胸怀,此等气魄!不追求外在的功名利禄,却要以自身的清香,为天下带来春意!这才是少年人最可贵、最深沉的壮志啊!”另一位学子激动地说道。
先前那些因少年壮志而热血沸腾,想要吟咏金戈铁马、建功立业的学子们,此刻读着这首《白梅》,竟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是啊,壮志何止一种?
如梅花般坚守品格,默默积蓄力量,于无人处独自芬芳,最终却能泽被苍生,这何尝不是一种更为高洁,更为坚韧的壮志?
“陈公子此诗,当为我辈读书人一生之座右铭!”一位年轻书生眼中闪烁着崇敬的光芒,声音都有些颤抖。
“今日得闻此诗,胜读十年圣贤书!”
“这几首诗词,当流传千古啊!”
满园的赞叹声,夹杂着深深的自省与感悟。
周文渊待众人议论声稍歇,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三轮比试已毕,陈风陈公子,连夺三轮魁首,其才华横溢,冠绝全场,老朽亦是叹为观止!”
“老朽宣布,本届问渠园诗会之魁首,问渠公子雅号,便授予陈风公子!”
“问渠公子!问渠公子!”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掌声如潮,经久不息。
那些年轻闺秀们看向陈风的目光,更是炽热得几乎要将他融化。陈风站在那里,神色依旧平静,对着众人微微拱手致意。
【叮!宿主陈风获得“问渠公子”雅号,东平府声望大幅提升!】
【声望系统:东平府声望达到“声名大噪”,解锁新功能/任务几率提升。】
【获得改造点:650点。】
【新区域已解锁】
【剩余改造点:981】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适时响起,陈风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今日这番铺垫,总算是有了成果。
这问渠公子的名头,不所谓不重要。
最起码这东平府的文人,都会将他视为楷模。
白凝立于他身侧,清冷的眸光中,泛起若有若无的涟漪。
诗会渐渐散场,众人意犹未尽地离去,口中仍在回味那三首风格迥异却同样登峰造极的词作。
陈风与白凝也打算离开,周文渊却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陈公子,请留步。”
陈风停下脚步,看向他:“周山长有何吩咐?”
“公子大才,老朽与一位故友想与公子结识一番,不知公子可否赏光,入内一叙?”周文渊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十分诚恳。
陈风略一沉吟,目光扫过白凝,然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她的手。
白凝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既是山长相邀,自当遵从,我与内子一同前往。”
白凝本能地想抽回手,但触及他平静的眼神,那点抗拒便消散了。
心湖中那丝涟漪,似乎又扩大了一圈,带着些许莫名的慌乱,还有一丝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异样与……顺从。
周文渊先是一怔,随即哈哈一笑:“如此甚好,陈公子与夫人请。”
他心中对陈风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少年得志,却不忘身边之人,这份担当与体贴,实属难得。
三人一同来到后园的雅室内。
雅室内,除了先前的李、王两位老儒,主位上赫然坐着那位一直神色淡然,气度不凡的深衣老者。
见陈风与白凝进来,那老者缓缓起身,目光平和地看着陈风,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陈公子,老夫张商英,现为东平知府。”
张商英!
陈风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依稀记得在前世的历史记载中似乎有些分量,绝非寻常地方官。
他连忙躬身行礼:“草民陈风,见过府尊大人。”
白凝也随之敛衽一礼,动作标准,不失礼数。
张商英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陈公子快快请坐。”
他的语气温和,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此番来到东平,能得遇公子这般英才,实乃老夫之幸,亦是东平之幸。”
周文渊与两位老儒也纷纷附和,对陈风的才华赞不绝口,气氛一时颇为融洽。
几人寒暄片刻,张商英目光扫过周文渊等人,淡然道:“文渊兄,今日诗会圆满,你也辛苦了,便先回去歇息吧。”
“李公,王公,也请自便。”
周文渊等人何等玲珑心思,知晓张商英定是有要事与陈风单独商议,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雅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屋内光线柔和,檀香袅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
张商英并未立刻开口,他端起几上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嫩绿茶叶,目光却似不经意般,在陈风和白凝身上缓缓掠过。
陈风神色坦然,从容对视,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白凝则微微垂眸,清冷依旧,只是那放在膝上,微微收紧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张商英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陈风年轻却显得异常沉稳的面容上。
这位年轻人,今日给他的意外与惊喜实在太多。
从《破阵子》的铁血豪情,到《武陵春》的深沉哀婉,再到《白梅》的高洁志向。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其胸中所学,又仅仅是诗词文章吗?
张商英放下茶盏,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室内愈发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沉吟良久,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下某种重大的决心。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陈风和白凝耳中。
“陈公子,老夫有一问,事关重大,还请公子坦诚相告。”
陈风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府尊大人但讲无妨,草民知无不言。”
张商英凝视着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深不见底,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如今,朝中奸臣当道,阻塞贤路,以致民生多艰,内忧外患,国事日渐糜烂。”
他的声音陡然沉重了许多,其中蕴含的疲惫与痛心,毫不掩饰。
“以公子之见,要怎样,才能救我大宋?”
此言一出,雅室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陈风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问题,太大了,也太直接了!
这已经不是考较诗才,而是直指国政,甚至是在试探他的立场、抱负与真实能耐。
他要怎么回答,他能怎么回答,他可是要造反的啊!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救大宋?
谈何容易!
他来自千年之后,深知这个王朝最终的宿命。
但此刻,他不能退缩,更不能信口开河。
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那就表明此人定当不止是一个知府那么简单。
白凝亦是浑身一震。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张商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奸臣当道,官府害民,这是她家破人亡的根源。
她从未想过,会从一位堂堂知府的口中,听到如此直白而沉痛的剖析。
这个人,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作威作福,草菅人命的官员,似乎……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