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露身份(二)

温琅再是盛怒,也不会动手打女人,只是走到儿媳身前,在林婉淑几近失色地拉拽中声色俱厉道:


“可惜了,冷元初,你现在的身份便是郡王妃。你不要觉得姓了冷姓,孤便不敢训诫你。既然你认不清自己的错,那便交由亲王府来教育你,来人啊——


即日起,郡王妃禁足仰止园,闭门思过!”


冷元初不怕什么强权,横竖都是禁足,那不妨把顾虑说开,顾不上膝盖疼痛,向前走一步,直截了当问道:


“大板巷王掌事,是你杀的?”


温琅被这忽来的无礼之言气笑了,“你当孤是干尽烧杀抢掠的贼寇?王掌事,不配成为孤的刀下鬼。”


看到儿媳眉眼居然舒展开,温琅再次因她枉顾尊卑燃起怒火,气到身体颤抖,不再看这个罪魁祸首。


冷元初被嬷嬷押着离去后,温琅在祠堂怒火中狠摔下茶杯。


看那青花瓷杯化为齑粉,林婉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这也是第一次见儿媳这般强直……


冷元初被要求禁足,连屋门都不得出。好在佩兰玉兰和香兰没事,现在一起在仰止园中堂里互相解闷。甄嬷嬷也在,冷元初一点都不无聊。


这段时间翻着郑将军送的古本兵书,逐渐被其内容吸引,遇到不会的要甄嬷嬷为她讲解,只因甄嬷嬷实乃误入情途的昆仑派女弟子。


兵法与商法虽然像是大江两岸没有机会相遇,但在冷元初看来,都是殊途同归。沙场点兵之计与商场用人之计完全融会贯通,那些经典的战略谋略同样适用于经商,正所谓兵不厌诈,商不畏诈,在生意场需要诚信,但太善良也不行。


对于和公爹直言不讳的讲话,她不后悔。所谓尊卑,不过是掌权者压在别人身上的大山,这世间没谁能压抑冷元初的想法,同样,她也不会以强权胁迫弱势,就像交易中要公平,要一诺千金。


在仰止园被禁足的第七日,忽听得一声巨响,冷元初吓了一跳,不知何事披衣出门,没人阻拦,直到在破裂的园门处,看到怒气冲冲的母亲邱氏!


母亲身边站着几个壮汉,刚把撞门的圆木掷到地下,发出闷响。


母亲居然将仰止园被钉死的大门撞开了?!


仰止园的门因冷元初被禁足,是从外面阀上的,现在三个檀木门闩被强力撞破,断成两截,门扇仅一处挂在门轴上,摇摇欲坠。


冷元初和园内留下的一众仆人都被眼前这个架势吓到哑口无言,呆若木鸡……


邱氏今日出门就是来找温琅算账的,早间一下子收到两封信,一封是亲王妃寄来,直言对不住,要邱氏出面救救元初,亲王要一直禁足儿媳控制不住局面了……另一封信是王掌事寄来。王掌事伤好回到大板巷,知晓闹剧大呼不妙,急忙告知邱东家前因后果……


女儿受欺负,邱氏如何忍得下,看罢信件气得七窍生烟,衣服都没换,传了府内高大的仆役,带着一根撞木浩浩荡荡从越国公府到亲王府。林婉淑早知邱氏定会气极,知会府门小厮不要阻拦,由着亲家母径直到仰止园撞开门——


邱氏看到女儿,见她精气神不错,稍微宽心。和元初身后甄嬷嬷过了眼神,拉起女儿到王府主殿,等温琅归来。


林婉淑早在主殿候着,时隔一周终于见到儿媳,走上前确认元初没事,扶着邱氏坐在主位上,碰茶倒水,不断替温琅道歉。


“这封信送到越国公府太晚了!”邱氏指责林婉淑如何不在事情一开始递信,要元初白白糟了一周罪。


林婉淑无奈,温琅盛怒之时,整个王府都在禁闭,就连她自己也被禁足了几天……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委屈,当初挑这么个人嫁。”邱氏指当年林婉淑非要嫁给温琅这般莽夫,做事情从不考虑周全。转过头来心疼女儿,拉着元初的手要她靠得近些。


“初儿,这段时间受了什么罪,与我讲清楚,我好骂他。”


“姆嬷,没什么,只是禁足。孩儿没受罪,真的。”冷元初没提那日跪祠堂,玉兰和甄嬷嬷后来一起配药帮她膝盖消了肿,现在留着淡淡的青痕,万不能让母亲看到。


就在林婉淑和冷元初好说歹说劝邱氏消消气,温琅散值回来了。


邱氏找的就是温琅,此刻拍案而起,径直走向这个年龄不过儿子般大的亲王,指着他开骂:


“你个二五郎当呆头鹅,怎敢对我女儿动家法!是初儿身份低,碍了你这个亲王的眼!有何瞧不上商人,都是活计赚腰包里的钱,要你去做,做一样坏一样,什么事都搞得一塌糊涂!要人看你活丑,在街巷现世,要初儿机灵些才好为你挽尊!”


邱氏才过花甲,声如洪钟,真真指着高大的敦靖亲王鼻子骂,毫不在乎这位几乎就是储君的身份。


冷元初和林婉淑都没见过邱氏这般模样,被这国公夫人刻骨透肌的凌厉气势吓得六神无主。婆媳俩抱在一起,又怕亲王震怒,又怕邱氏再骂出骇俗之语……


温琅看到冷元初站在主殿,恼怒于儿媳不服管教,至于邱氏骂的都是耳旁风,就算邱氏不来,温琅也想去越国公府找冷公谈谈。


“殿下,殿下!”有小厮急传,“越国公到了,就在府外!”


温琅瞥了眼邱氏,“请他进来。”


冷兴茂和邱氏坐在亲王府主殿的正座,连温琅都得坐下座。冷兴茂来,一是接邱氏,二是为了女儿与温琅谈条件。


白日邱氏来的时候,冷兴茂忙于别的事情,回府听说妻子大闹亲王府,后知女儿经营商街身份被亲王知晓,清楚这事触及温琅逆鳞,现在要为女儿和亲王交换条件。


“亲王殿下,”冷兴茂先开口,“老夫没约束住拙荆,向亲王道歉。”


“孤可不敢受,冷公手眼通天,连家里小女儿都做得起江宁第一商街的生意,是亲王府约束了郡王妃!”温琅看了眼冷元初,满眼的寒意。元初不敢对视,垂头不语。


“这事是老妇一人所为,亲王不要小肚鸡肠叼着国公不放!”邱氏气完全没消,坐下依然不忘骂他,温琅不尊重谁都不行。


“呵,说来孤也好奇,当初要尊夫人转弯抹角,背着王府私自给郡王妃地契商铺,是何用意?所谓几何?这桩儿女婚姻,你们冷家到底藏了什么心思!”


温琅拿出早已备好的大板巷地契资料,是存放县衙户房里的凭证,上面赫然写着邱馥和冷元初的名字,邱馥占一,冷元初占九。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怕被侵吞,邱氏留的后手。


“所谓什么?所谓就是今日不受你亲王的迫狭!”邱氏再度拍着桌案站起来骂,“我的女儿若是一无所有,敢说你们不拿捏威胁她!”


“孤何必与儿媳斗气,是你们分分钟在我的底线挑衅!”温琅也怒了,自家女眷做经商这般,自贬身价,实在看不下去!


“好了好了!”冷兴茂打断争吵。


“亲王殿下,老夫不是来解释什么,只讲交换条件。老夫这幺女是宠大的,我们夫妇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只一件,老夫助你拿回监国权,换元初经营权,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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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商户推迟入籍,亲王殿下觉得这交易,划算吗?”


温琅一下子怔住,哑口无言。这监国权,皇帝迟迟不给,恐怕只有冷公能争取要回……可要儿媳自由离府经营?商户不入籍?这代价太大了吧?


冷兴茂看温琅没讲话,补充一句:


“这监国权想要回,老夫对着皇上得费多少口舌?亲王殿下,还有一条路,我们把初儿接回去,你们不必因初儿经商难受,我们不因初儿在王府受委屈难受,大家都眼不见为净,如何?”


冷元初听罢僵直身子,瞪圆眼睛,纤手着膝,攥紧云锻裙。


实在是惊讶至极,没想到父亲居然以此做条件!望向父亲,想到未归的温行川,心下混乱……


温琅沉默片刻,点头同意。监国权不给,储君之位迟迟不定,想到父皇后宫那么多新人……赌不起皇帝的心思,亦不知他的母后已下狠手,早断了他的顾虑。


“那么亲王殿下,落子无悔?”冷兴茂起身,抚平衣服。


“孤同意。”温琅看了眼冷元初,“只是,还需像以前那般,隐瞒身份,孤可不会因为是儿媳,改变原本的态度!”


“多谢公爹开恩。”冷元初向温琅行礼,看向父母,满眼的感激。


送走父母时,冷元初悄悄问:“拿监国权换女儿这点小事,是不是太不划算了?”


“你是我们女儿,如何讲不划算?况且为了女儿的未来,亲王要回监国权是必然的。”邱氏仰着头摸摸女儿鹅蛋般的玉面,悄悄讲道,“初儿定要在亲王府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不要难过。要是不快乐,就回国公府,好不好?”


元初轻轻点头,送走父母。


仰止园的生活再度平静,只是这次,元初可以将账册和登记各家商铺的名册拿回细细研究,不必东躲西藏。出府时和以前一样,隐藏好身份,只与王掌事交涉。


至于挨过打的王掌事,自然从东家这里讨了不少“辛苦费”……


又过了一周,冷元初终于盼得温行川归来,想到这些日子受的委屈,满心装的都是他。


直到郡王披着鹤氅进到仰止园中堂,元初放下手中的书,迎上去扑进他的怀里。


“夫君终于回来了!要我好想你!”


只是这拥抱并不温暖,冷元初抬起头,看着温行川锁紧的眉头,不知他缘何生气,离开他的怀抱,直起身不知如何是好。


“你,”温行川语气不是很好,“一直背着我,经营大板巷的买卖?”


冷元初望着他浓密睫毛下的眼瞳,那里流动着的情绪,是她没见过的。


“是,夫君,我……”


“你没和我讲过这件事。”


“夫君,我知亲王不喜这些,可我对经商有兴趣,恰好家里这处产业在上元县,当初你打仗在外,我心里不得安宁,便接过来亲手经营转移些精力。”冷元初鼓起勇气讲了真相的一半,不敢说这是母亲为她留的所谓后路。


“所以我归来后,你还在经营,而且未曾同我讲。”温行川向着博物架走了两步顿住,锁紧眉头,回身望向妻子。


回家后,温行川按规与父母请安,得知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推演前因后果,现在要听妻子的解释。


冷元初难过得垂下头,“这是我的错,我不知如何与你讲、与亲王讲,后来过了年,我没寻到开口的机会……”


温行川叹了口气,拉起元初的手,捏紧。


“可以不经营吗,初初?”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