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陌生来客

想象一下一对阔别二十多年的搭档、老朋友和亲人重逢的场景:


如果这是一部三流爱情电影,他们可能会用勒得对方喘不过气的力气,紧紧拥抱在一起,泣涕涟涟;


要是在硬汉式侦探小说,他们得相遇在一家有着美女、醉汉的酒吧,喝着一杯参水的威士忌,在转来转去的特写镜头和被人声完全盖过的爵士乐里,说这些年过得糟透了或者好极了;


当然人们或许更乐于见到的是,他们谈笑风生,然后下一刻不约而同掏出枪,正指着对方额头——


反正这些和文森特·瓦伦丁没有关系。


他只是推开门,矜持地点点头:


“你好,维尔德。”


维尔德的笔在听见敲门声时,就停止了转动。


此时他站了起来。


“这么多年没见,你就和我说这个?”


维尔德一时有些失语,最后无奈地说。


“那么,晚上好?”文森特的眼睛狡黠地眨了两下。


“真该庆幸当年没有被指派谈判的任务。”维尔德说。


“事实上我们把护卫任务也做得一团糟。”文森特接道。


“只有一次,”维尔德抱怨着,“要不是你连笑都不笑一下,我们的任务成功率就是百分之一百了。”


“半斤八两,”文森特抱着胳膊,“你应该先去照照镜子,看看谁才是吓哭小孩的那个。”


他们毫不相让地注视着彼此。


沉默片刻后,不约而同地噗嗤一笑。


“我们真的有好长时间没见了。”维尔德怀念地说。


“有二十多年了吧?”文森特回道。


“二十二年。”维尔德纠正,“确认失踪多花了一年。二十三年了。”


“你老了,”文森特低声说,“头发也快白完了。”


“你还和从前一模一样。”维尔德说。


文森特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没有说话。


“要不是这次调查塞缪尔·瓦伦丁,你还想再藏多久?”维尔德悲哀地问道。


“有人说,塔克斯的选择永远都是情不得已。我想说话的那个人也是个塔克斯。”文森特只是说,“看看我的样子,维尔德,看看我经历了什么。”


他伸出一直藏在斗篷下的手,挥了挥,好让维尔德看清楚。


“如果你想让我为之前的事情道歉,我会的,”文森特叹了一口气,又正色道,“但关于塞斯,那不是关于我一个人的,我不能退让。”


维尔德盯着文森特重新缩回去的左手,确切地来说是宛如动物般锋利的爪子,想要说些什么,又陷入沉默。


“我知道,”最后,维尔德开口道,“所以我花了那么多天等你来,甚至为了让你不和塔克斯打起来煞费苦心。”


“那条短信,简直就像敲诈勒索似的,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是,”文森特瞥了一眼维尔德,“‘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你现在还是这么喜欢这句话啊。”


这句被用作接头暗号、看上去莫名其妙的句子,出自文森特失踪前,他们一起给维尔德出生不久的女儿菲利西亚挑的童话书。


当时维尔德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还很遗憾乌鸦的眼睛不是红色的,不然就和文森特一样了——


文森特为什么像写字台?多有趣。


文森特表示红色眼睛的乌鸦要找白化的乌鸦,但白色的乌鸦和自己并不匹配,所以是盖亚不想让这句话成立。


不过文森特没有亲眼看见它被使用的那天:它对一个婴儿来说太难了。


“菲利西亚现在还好吗?”文森特问道。


“她……”维尔德的脸沉了下去,“有机会和你说吧。”


文森特几乎一下子就明白没有好事发生。他想了想,挤出了一句话:“我等那一天。”


“谢谢。”维尔德勉强笑了一下。


“我猜你应该很好奇,为什么我没有把塞斯交给宝条?”他转移了话题。


文森特歪着头,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有人会指望从塔克斯嘴里听到他如此行动的原因吗?”文森特反问道,“我更希望知道,我们需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维尔德没有理会文森特。


“作为塔克斯的主任,我必须为每一次行动负责。”他近乎喃喃自语地补充道,“每一次。”


此刻,文森特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和自己错过的岁月。他悲哀地注视着自己的老朋友。


塔克斯没有退休。塔克斯至死都是塔克斯。


23年过去了,意味着他们的同期应该全都消失了。他曾经的搭档如今也成了所有塔克斯的庇护者,不再是那个会在任务结束后,一起蹲在路边吃冰淇淋的菜鸟塔克斯了。


他回忆起自己一路上看见的年轻的塔克斯,知道眼前这个沧桑的男人背负的不止是一件件任务,还有所有塔克斯的命。


“继续,我想知道。”他顺着他的意说。


“神罗那个老家伙,你在的时候,虽然称不上好人,但也不算坏人。”维尔德说,“这些年塔克斯的活也越来越……”


他抿着唇,不说话了。


文森特了然地点点头:“小神罗岁数也差不多了吧?”


“把权力拱手让人?”维尔德嗤之以鼻,“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会放手的。”


“我听说史卡蕾特和海德格尔的行事都很张扬。”文森特继续说。


“帕尔默能留任真是一个奇迹。”维尔德接道。


“没有一个看得过眼的?”文森特问。


“里维·图伊斯蒂?”维尔德说,“在老神罗前面根本说不上话。”


“拉扎德呢?士兵主管?”文森特说。


“他的身份。”维尔德耸了耸肩。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到宝条。


文森特环视房间一圈:“我们说这些没问题吧?”


“事实上,当我们询问高级职工,他们对公司、对公司主管、对五台战争的看法,”维尔德用半开玩笑地语气说,“如果他们告诉我们,无事发生,一切都好,或许我们还要对此保持警惕——除了那些发疯似地,跟着宣传部胡言乱语的蠢货外。”


文森特若有所思:“所以你想借助个人的力量?我和塞斯作为外援还不够格吧。再说,个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


“起码你们拥有自由,”维尔德眯起眼睛,“而且,你们还撬动了另一个人。”


“谁?”文森特的手不由地攥紧了。


维尔德笑了。


***


萨菲罗斯漫不经心地从直升机的窗往外看。


那些树,那些河流,它们出现,由点连成线,疯狂地舞动,然后消失,被黄色的戈壁吞噬——就像无可挽回的命运一样。


萨菲罗斯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他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跳上这辆直升机,对驾驶员说,快,用最快速度到米德加。他只记得,杰内西斯拍着他的肩膀,说他这里就交给他了。


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萨菲罗斯,让他们好好瞧瞧。杰内西斯露出他标志性的、肆意又带着些轻蔑的笑容,说。帮我转告塞斯,他调的酒很好喝。


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消息。身处战场,很多事情他无法决定。


他很忙,忙着整理情报、排兵布阵、安抚伤员,然后上前线。作为特种兵,他能做的不止有冲锋:没人会让一个一等兵去冲锋。


他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忙得晕头转向。


他不想停下来,也没法停下来。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他的头上。遥远的尼布尔海姆,一个可怜的孩子被虎盯上了。而他深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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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他全身心投入工作,他就能从虎的手下保护那个孩子。


然而这一切在一个瞬间全变了。


当他终于能够打开phs,他看到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孩子被带走了。


萨菲罗斯木楞楞地盯着phs。


他的脑子一瞬间一片空白。他很少这样,即使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开始思考对策。


他看见文森特的消息,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盖亚,如果可以,面对宝条的人,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他知道文森特可能不在意,只是不希望他再回想这一切。


塞斯,那么小,好不容易挣脱命运,如今又要回去。这一切本该都可以避免的。


都是他的错。萨菲罗斯咬紧下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他不该相信宝条的。


宝条不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但他明白适当的奖赏能让实验更加顺利。萨菲罗斯本以为他能像往常一样,遵守最基本的承诺。他低估了一个完美的“萨菲罗斯复制体”对宝条的诱惑。


要是他还在米德加,宝条也没法这么轻举妄动;可他总是要外出出任务的,所以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陷阱。想到这,萨菲罗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塞斯应该已经到米德加了。接下来怎么办?


安吉尔之前去尼布尔海姆的时候,其实就可以休假了——他是为了帮忙才把假期延后的,现在已经回巴诺拉了。


杰内西斯?他的确在神罗。问题是负责他的科学家是霍兰德,他没法去宝条那边查看情况,那里的人不会让他进去的。为了杰内西斯的未来,不能用太激进的手段……


剩下的……


只剩下他自己了。


可他在战场。


萨菲罗斯头疼地揉揉鼻梁。


他看了看钟,休息时间不多了。


于是,他想了想,在一个群聊里发出一条消息:


塞斯被带到神罗了。


他合上phs,疲倦地闭上眼睛。他已经两天没睡了。


消息提示音滴滴地响了起来。


杰内西斯:宝条那个老家伙终于下手了?


安吉尔:‘终于’……杰,这么说不合适吧


杰内西斯:别咬文嚼字了。塞斯在科学部里不会有好结果吧?


萨菲罗斯:是的


杰内西斯:所以当务之急是把他弄出来


安吉尔:现在只有你在神罗吧?难道你想一个人冲进去?


杰内西斯:那必然是不可能


杰内西斯:还有一个办法


杰内西斯:萨菲罗斯,你回来


萨菲罗斯:……


安吉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杰内西斯:他在宝条那边畅行无阻,而且宝条对他也没那么防备,刚好


安吉尔:问题是他在五台!


杰内西斯:有什么关系,我替他不就好了?


萨菲罗斯:杰……


安吉尔:你打算怎么说服拉扎德?他刚去五台没几天吧


杰内西斯:总有办法的,相信我


杰内西斯:我这去找拉扎德


萨菲罗斯:谢谢


杰内西斯:有结果我就通知你


杰内西斯:记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杰内西斯:放手去干


安吉尔:别听他的……


安吉尔:掌握分寸


安吉尔:我准备给你们带特产


安吉尔:我不想看见有人没机会分到了


萨菲罗斯:好


虽然这么说,萨菲罗斯捏紧了phs,默默对安吉尔说了句抱歉。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结果的打算。


总之,就这样,萨菲罗斯踏上了返回米德加的直升机。


*《爱丽丝梦游仙境》刘易斯·卡罗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