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月之晨

青春已逝,步入成年,不过数小时之隔……哦,苦不堪言,苦不堪言。


一霍华德·法斯特(howard fast)《四月之晨(Apil morning)


中午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


天和晚上一般黑。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但也瞧不见远方的树冠。


它们像蜡一样融化在暴雨里。


克劳德本以为雨停后会凉快些,结果没有。当然没有。


没有风,衣服粘腻在皮肤上,被汗液浸透。


他还得聚精会神听着新小队队长的训话。


“史卡蕾特的玩具在这儿没太大用。”巴特一边擦拭狙击枪,一边说。


他的观察手前两天被机枪击中,一击毙命。克劳德就是来接替他的位置的。


“林子太密,那些大家伙在砍中敌人之前,还得指望我们把它救出来,几个弟兄也死在它们手里——闭嘴,皮特森!”


皮特森不断地囔着没有烟。


鼻烟,卷烟,还有纸烟,他像唱歌般反反复复念着,都是好东西。


“你可以用桃子罐头和我换。”沃勒好心说道。


桃子罐头是这里最大的硬通货。你可以用桃子罐头换到一切你能想到的东西,烟,靴子,咸牛肉干。没有巧克力。巧克力三个月前就停止供应了。


皮特森没答应,在巴特发火前换了一个位置,继续哼他的小曲。


巴特瞥了他一眼:“他是我们当中手榴弹扔得最好的。”


“擦亮眼睛,所有狙击手都要记人头数,还要目击证人签字。”巴特开始给小金属件除锈,叮叮当当,“慢一拍就祈祷能看清那些小绿点吧。”


“生命会回归生命之流的好处是,” 边上的迪安龇牙道,“不会出现你冒着迫击炮把受伤的战友拖回来,结果发现他早死了,你也跟着没命了。”


“加入狙击小队是最好的选择了,一旦五台发现了你——”迪安做了一个手势。


巴特打断他。“你会第一个死,”他说,“没人会放过一个狙击手。”


“他们对俘虏可不怎么好,当然我们也对他们不是很好。”迪安说,“这是战争。”


克劳德嘴角抽了抽。


“情况很糟糕吗?”他问道。


“得看怎么定义‘糟糕’这个词了,”穆尔推了一下眼镜。他在学校读了几年书,当兵也没改变他用词文绉绉的习惯,“五台,土地,天气,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明白了。”克劳德干巴巴地说,换了一个话题,“听说那些特种兵失踪了?”


“失踪?”巴特哼了一声,“很快就是阵亡了。”


“什么意思?”克劳德不由说道,“一等兵不是一直在轮流驻守五台吗?”


“等他们什么都没发现的时候,神罗就会用钱摆平一切了。”说完,巴特站了起来。


沃勒瞧着他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别太指望那些一等兵。”


“上回头儿的发小中埋伏的时候,萨菲罗斯恰好在这儿,”迪安懒洋洋地说,“结果我们英明神武的将军判断这是个很好的诱饵。”


“将军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勋章,而我们的弟兄长眠在生命之流里。”穆尔说,从怀里掏出了一本LoveLess。


“听说你和他们关系不错,就别待在这里了,”迪安拍拍克劳德的肩膀,“快点回去吧,新兵首席,战争不适合你。”


克劳德没有动。


phs已经被收走了,再说,这事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守夜的时候,百分之二十五的人守前四个小时,百分之五十的人守后面的时间。


克劳德所在的狙击小队不适用这个规则。


入夜时分,巴特把克劳德拉到五台营地附近,指着巡逻的人说,他们就是你的第一个目标。


“随机最好,”巴特冷笑道,“我们睡不好觉,他们也别想。”


克劳德犹豫着,还是摆好最基本的狙击姿势。毕竟他在军队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听从命令。嗯,如果不想被靴子踩头的话。


营地里的篝火隐隐约约,照得树的影子像鬼魅一般摇曳。


一个五台士兵出现在狙击步枪的望远镜里。


瞄准目标的胸部,不用瞄准头,巴特说,速度更快。


等他转过来的时候再开枪,巴特继续道,这样他就不会跌落到沟渠里,你可以继续射杀第二个来捡武器的五台人。


他说对了。


克劳德看着第二个五台人倒了下去。


夜色中克劳德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想象不到他的表情。


干得好,小伙子,巴特举着望远镜,现在转移阵地,不然他们会发现我们的。


克劳德跟在巴特后面,心还在怦怦跳,端枪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想起在尼布尔山训练时射杀的兔子。


那兔子跑着跑着,身子一歪,消失了。


休息的时候克劳德和其他人一起蹲在狙击手隐蔽点里。


他们还要等上几天。等新的特种兵来了,再开始下一步行动。


之前,克劳德听见新兵营的伙伴在兴高采烈地讨论,下一个来的一等兵是谁。


希望是将军,他在战场的姿态一定很漂亮。


安吉尔也很好啊,有他就安心了。


为什么不能是拉普索托斯指挥官呢?你们不想看大火球对着敌人的样子吗?


说真的克劳德不是很在意,他只在想一个问题——


几年前,老师从集市里买回那把枪,将训练内容改为狙击的时候,已经料到今天了吗?


为什么老师教的技巧,和巴特说的一模一样?


老师究竟抱着怎么的心情,训练他们的呢?


克劳德盯着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手已经有持枪的茧子,尼布尔海姆的日子也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感觉很奇怪。按动扳机的时候,克劳德觉得自己是自己,自己又不是自己。


就像有什么从背后看着他,控制着他的手。


这都是借口。


他杀人了,就是这么简单。


克劳德把头埋在膝盖里。


如果你的心比你先回家,死神就会先叩开你的门。


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仿佛幽灵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响彻整个营地。


应该说,是营地突然安静下来,才显得那声音格外刺耳。


克劳德仔细分辨,确认是有人在哀嚎。


喊了太长时间,或者声带受损,那人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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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像动物一般嘶鸣。


发生什么了?克劳德抓住一个士兵的胳膊问。


士兵朝那边瞧了一眼。


地雷,他说,毁了脊柱,下半生估计没法行走了。


他能回家了。他补充道。


运输伤员的直升机降落,吹得树叶枝干乱飞。


很多人围着那个可怜的士兵。克劳德只能看见他缠满纱布和止血带的身体上,从伤口不断冒出血色的泡沫。


克劳德别过脸。


他们说这场战争本来没那么难。


神罗有更好的装备,有特种兵,有魔晄。


“但是战争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穆尔抱着那本缺了角的LoveLess说。


“我们已经分不清平民和士兵了。” 迪安用一种陈述的口吻道。


他咧开嘴:“你知道吗?即使是一个抱着婴儿的老太太,也可能造成巨大的破坏。因为她抱的是炸弹。轰的一下就全没了,可快了。”


“所以你们怎么做的?”克劳德问。


巴特点上一支烟,没有直接回答:“你会明白治愈压根没用。”


他吐出一个烟圈,盯着烟圈缓缓上升:“去他妈的生命之流。”


“去他妈的战争。”他又说。


短短几天里,克劳德的名单上又多了几个数字。


巴特很满意。我们挖到宝了,他拍得克劳德一个趔趄。


要是这么下去,他的纽扣眼里得多出个勋章,皮特森乐呵呵地说。


克劳德不是很开心。


他们最近的任务是守住一条流经整个区域的溪水,用机枪、榴弹和狙击逼退来取水的五台人。


“如果你不攻击他们,我们就会没水喝。”巴特警告他。


于是他再一次把枪架好。


白天他就能看清敌方的样子了。


克劳德发现他们和自己没有太大区别。


他看见了一个脸上还有绒毛、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清晨,天刚擦亮,他或许觉得这时会安全一点,自告奋勇来打水。


然后,砰——


克劳德的小本子上又多了一个数字。


真不敢相信,他曾经只在为没有通过特种兵考试而懊恼。


梦里那颗心又跳动起来。他还记得以前看过的书:


青春已逝,步入成年,不过数小时之隔……


哦,苦不堪言,苦不堪言。


梦里出现在狙击镜里的脸,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到那些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梦想,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这么丧命了呢?


他们最后的脸庞,很多时候如此茫然无措,就像无辜的孩子。


克劳德蜷缩起膝盖,双手合十。


幸好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不想通过狙击镜认识你们。


最近都在下雨。


雨水顺着棕榈树叶往下滑,砸得人生疼。


衣服发臭,身上永远干不了。


营地又热闹起来。是特种兵到了。


克劳德没有去围观,抱着枪睡觉。


他被人摇醒了。


拉普索托斯指挥官点名要见你,传话的士兵说。


克劳德揉揉眼睛,还有点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