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魄钝角大师

24.春蒐(四)

他们并没有直接追捕白狐。


因为白狐跑得太快,转瞬之间就没了踪影,但应该就躲藏在这片区域。


这场比斗更像一场全面的战术体系碰撞。


池熙恒慢条斯理地布置着放有野莓与桂花蜜的陷阱——这桂花蜜还是他之前问梁同玉要的。


他在这边还设了个机关,只要将白狐引诱到此处,就会触发从天而降的丝网,将其罩住捆起。


阿仑达嗤之以鼻地看着他:“白狐不会被你的雕虫小技吸引来的。”


他只在周边适合逃脱的地方放了一堆捕兽夹,等时机一到就会用箭矢、短刀,再辅以套索,把白狐逼入绝境。


若说池熙恒是想不动声色地诱敌深入,智取为上;那阿仑达就是打算暴力围堵,逼敌就范。


两人的马也都听话地隐在树林背后,乌骓与照夜白安静又无声地驮着自家主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突然,西边的灌木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白狐轻巧跃上十丈外的岩石,它舔了舔前爪,金瞳灼灼地与二人对视。


来了!


这白狐显然胆大得很,也颇有灵性,它居然还想在两个人的包围下夺走那枚莓果,跃跃欲试地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它可能不是想吃,只是想玩。


“操!这畜生!”阿仑达笑骂一句,“被它看扁了!”


他不待搭箭上弦,直接掏出短刀就向白狐掷去,那刀上缠着浸油的麻绳。白狐刚闪过第一把,后两把便紧随而至,直直地钉死它的退路。


不过须臾片刻,麻绳竟然燃起了熊熊的蓝色焰火,瞬间形成包围圈,唯一的缺口也布满了他提前设好的捕兽夹。


“乖乖束手就擒吧。”阿仑达得意地盯着圈内的白狐,仿佛它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池熙恒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阿仑达先手开大,满心以为自己此举必然能将白狐逼至绝境。


不料白狐只是轻巧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便一个原地跃起,又借力上爬,居然落到了一旁的树梢上。


“什么!”阿仑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世间居然有弹跳力如此好的狐狸!


他感觉自己被挑衅了!


白狐的目标在池熙恒的陷阱中央。


它的尾巴悠闲地翘着,偏生眼睛又时刻机敏而警惕地注意着可能飞过来的箭矢。


池熙恒岿然不动。


阿仑达倒是很有契约精神地抱臂站在一旁。


一人试一次。虽然他不觉得这小子会成功。


白狐在试探。


它居然聪明地先向中央抛了个石块。


池熙恒在白狐动的瞬间也动了,他张弓搭箭,向白狐的方向射去——


“哐——”


石块触发机关的同时,池熙恒的箭尾爆出的捕狐网也带起一阵飓风向白狐袭来!白狐瞬间如流云般迅速移动,几个飞扑竟是绕过丝网,直接来到了池熙恒的身前!


它尖利的爪牙直扑池熙恒的面门,似乎十分生气石头触发了机关,导致原本处于中央地带的莓果被关在了网兜里。


狐狸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池熙恒险之又险地侧头避让,结果还是让发带被狐瓜勾断,乌发瞬间披散如瀑。


“啧,至于吗。”池熙恒面上带笑,身形却急退数步,远离了白狐的攻击范围。


阿仑达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看别人狼狈果然比自己狼狈有意思。


池熙恒稳稳落到马上,从腕上解下一圈新的发绳咬在唇间,动作极快地重新绑好了头发。


见没有了莓果,桂花蜜也被糟蹋,白狐彻底失去了兴趣,打算溜之大吉了。


“你我各凭本事!”阿仑达彻底被激起了好胜心,如此有灵性的白狐,他一定要得到,“先走一步!”


他很快便追着白狐离开的方向策马追过去,不一会儿也没了踪影。


池熙恒感知着空气中的潮意,不确定他们走了多远,这片区域似乎已经不是之前那片了。他微皱眉头,留心了周围的环境,很快也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就是二人对白狐的一个围追堵截。


因为他们都想活捉它,所以并没有下死手。一开始还险象环生,不是阿仑达的套索擦着白狐耳边划过,就是池熙恒的箭矢差点儿射中白狐的腿部。


但白狐似乎也明白过来这二人不想杀它,所以渐渐在这样的追逐中得了乐趣,若有一人慢了没跟上来,还会扭头看向那个方向。


它回应精准,每每仿若戏耍二人。


“操!”没过多久,阿仑达便一阵无语。他从没有猎过这么欠揍的东西,若不是自己确实对这狐狸有几分喜爱,早把它砍了算了。


他有好几次可以杀它,但更想要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一瞬犹豫便错失了许多机会。


池熙恒的眉头却越皱越深,这条路上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这里按道理应该还在猎场区域。但除了他们的动静,居然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只其他的动物。


他突然勒马急停,喊住阿仑达:“别追了。”


他停得突然,但阿仑达已经有些上头了,依然紧紧地盯着目标:“怎么了?”


“我怀疑前面有埋伏。如果前面靠近雾隐湖,别去。”池熙恒言简意赅,趁他们还没到达这个包围圈,现在走估计还来得及。


阿仑达经过这短短一会儿的相处,对于这位定远侯之子也算有点了解。他不是个会说虚言的人,而且有些妇人之仁,很多次他下手都避开了狐狸的要害部位。


但是——


“与我何干?”说着这话,他自信地停都没停一下,继续向前。他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还怕区区的小埋伏吗?!


池熙恒:……


真服了。


他一定就是那种灵异悬疑小说里面死得最快的第一人。


可是南蛮的三王子若亡在大梁,简直想都不用想,后续必然会引起一连串的麻烦事。


池熙恒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决定去帮忙。


但他临走前,还是放出了隐蔽的信号烟花——那是遇险召集暗卫的意思。同时,也相当于通知到了郑元济他们。


-


越往前就越闻到一股铁锈的味道——那是弥散在空气中的鲜血味。


阿仑达自然不会贸然托大,知道了有人埋伏的先手信息后,他就不再把猎捕到白狐当做第一目标。


他实在是对湖边居然有打斗这件事感到非常好奇。这可是皇家划定范围的猎场啊,谁这么胆大,赶在这里埋伏杀人?那个定远侯之子,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几乎在得中这个消息的瞬间,阿仑达敏锐的政治嗅觉就帮他做出了判断。


富贵险中求。


这些错综复杂的信息知道得越多,对于攻破大梁就越有益处,甚至最后能让他们从内部瓦解也说不定。


所以即使有危险,他也要来这一趟。


不过他的警惕果然没错,他在距离湖边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步伐。


雾隐湖终年笼罩着一层青灰色的薄雾,远看就如同一块蒙尘的古玉。这雾放在平日里是雅致风流、美不胜收,放在现在却是暗藏杀机、危机四伏。


偶有飞鸟低掠而过,触及湖面的刹那,羽毛便无声无息地沉没,连涟漪都不曾泛起。


岸边有数十名黑衣人。


距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一名宝蓝色骑装的人侧摔在地上。


他的马儿瘸了一只腿,在旁边痛苦地嘶鸣不已,显然时日无多。地面上汇积了一大滩触目惊心的鲜血,隔得这么老远都能看到,只不知是人还是马的。


阿仑达没认出地上那人是谁,只隐约觉得穿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低沉的声音以内力加持传过来,似乎是特意说给阿仑达听的。


发现我了?


阿仑达挑眉,丝毫不虚地现身出来缓缓向前,站在可进可退的当口。


地面那人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挣扎着坐起,眼含希冀地望过来,却在发现是那个南蛮三王子后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呵呵,南蛮人,不指望他死就不错了!


与此同时,阿仑达也发现了这人居然是大梁的三皇子,梁珩。


哦哟!劲爆!


居然赶在皇家猎场刺杀皇子!看来是兄弟阋墙的戏码。


阿仑达完全没有搭手相救的意思,昨天好像就是这个皇子最跳,他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印象:“各位请便。我不关心你们是谁的人,毕竟知道太多难免要被灭口。我很快就走……”


结果话音未落,后方突然窜出一道凌厉的箭矢,如银电裂空,瞬间劈开了向阿仑达偷袭射来的箭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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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截断箭擦着阿仑达的耳际飞过,一截钉入树干炸起木屑,一截没入草丛刺啦作响,场面一时惊险万分。


那箭没入草丛后隐隐流着黑色的毒汁,顷刻间就腐蚀掉大半草皮。


这支偷袭的箭上有毒!


阿仑达目光一凝,面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他看向湖边又高又密的芦苇丛区域,知晓箭多半是从那边射出来的。


至于这个帮了他的人……


他虽能猜到是谁,但在场的黑衣人却以为他还带了他们不知道的帮手,一时犹疑不定。


阿仑达趁此机会突然暴起!


他反手掷出猎狐时用的套索,钢钩缠住黑衣人的咽喉;于此同时他还甩出飞刀,刀刀毙命,见血封喉。


转瞬间现场就死了好几个人,气氛愈发紧绷。


梁珩敏锐地察觉到事态有变,高声大喊:“阿仑达!你今日若助我逃脱!来日我许你一件事!”


他的小腿骨许是折了,但他人不能折在这儿。


今日之事,虽不不确定是谁下的手,但只要让他找到翻身的机会——他定让这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谁知他这一喊,明处的阿仑达和暗处的池熙恒却都骂了一声猪队友。


这个时候点名身份,不是更加刺激这些黑衣人行动吗?


果然,南蛮三王子的名头还是很响的。


黑衣人中有认识这个名字的,眼冒凶光:“他是南蛮三王子!我们偷袭了他,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大家一起上!把他们干死在这里!”


这群人眼看着就要一拥而上,暗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瞄准他的箭矢。


阿仑达见势不妙,向背后大喊:“你的人呢!还不出来!”


霎时——


“咻!咻!咻!”


三支黑色羽箭破空而来,精准钉穿最前面三名黑衣人的腕骨。刀剑应声落地,一时哐当作响。紧接着又是数箭齐发,将剩余的黑衣人逼退数步。


十几道黑影突然如鬼魅般出现,每一位都玄甲覆面,肩甲铸着狰兽纹,看上去大有来头。


阿仑达这会儿甚至有闲心吹了个口哨,不枉他以身犯险,果然被他试探出来了。


这是阳谋,池熙恒不想接也得接。


他从始至终贯穿全线的目的就是套出更多关于定远侯府的信息。


这就是他们的暗卫吧?


池熙恒仍未现身,场面一时万籁俱寂。只听得一道清脆的响指声——


“噌!”


暗卫们同时拔刀,一时寒光阵阵,将所有人围在其中。


梁珩已经被这突然而来的变化弄傻了,他整个人都是震惊和云里雾里的状态。但唯一一件事他非常确定,那就是他今天死不了了!


“奉劝各位放弃吧,寡不敌众,我们人多。”一道带着轻笑的嗓音慢慢悠悠道,幕后之人显然年纪不大。


阿仑达撇了撇嘴,这小子真会装逼。


这些黑衣人竟然全部展现了视死如归的状态,没有一个人退缩。


在场众人纷纷露出凝重的神色,这是哪里来的训练有素的死士?


剩下的事就很好解决了,池巍拨给他的这批暗卫绝对是十项全能的好手,他们不仅擅长偷袭,也擅长正面对敌。


刀尖挑断声带的动作干脆又迅速,血液喷溅在草地上,尸体缓缓倒下。


死士没必要留活口。


因为即使留对方一命,他也会迅速地咬破舌尖下藏着的毒囊自尽。


暗卫们卸人关节的手法比掰断藕节还利落痛快,而且因为之前阿仑达已经干掉几个人了,所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对方就全军覆灭。


他们干完活就迅速地又隐藏到暗处了,徒留一片鲜血淋漓的尸体在原地。


没人来扶梁珩。


不过他也能自己慢慢站起来。


“三王子,这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不违背我的立场,你可以尽管提。”


这个承诺相当可以了,梁珩毕竟也有国家的立场在。他以为今天全都是阿仑达的人。


池熙恒显然没打算露面。


他不想掺和到所谓的夺嫡之争里面。


但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意。


阿仑达特意大着嗓门冲树林中喊:“你还不出来吗?这么喜欢当见义勇为的无名侠士?”


池熙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