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所做的自是心里想做的

桑海城中,临海之处,斜阳若影。


两个青年身影凭栏倚杆,看晚风吹动行舟摇曳。


“秋来春去,四季轮转,故人已不在,此心可依旧?此行可由心?”


白底蓝衣的广袖青年似叹非叹,若有所示。


“世事难料,身不由己,此心不改,行由己心,是一件实在困难的事。”


“今日问起,我却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了。”


翩翩公子的张良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那一座魏巍庄丽的巨大楼船,心中不可抑止的浮现出迷茫。


如今的大秦并非如同隔壁世界一般让天下苦秦以致民愤四起的局面,相反,因为有着萧芸带来的各种作物与发明,这个世界的大秦反而让诸多的百姓都活了下来。


如今的秦朝或许不尽如人意,但与曾经在六国治下相比已好许多,下一任的继承人更有仁名,已经有了盛世的趋势。


张良依旧恨着大秦,因为无论如何,是秦灭了韩,毁了他的家。


他不缺反秦的决心和毅力,哪怕这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但他已经犹豫了。


以他的才智,不难看出六国遗民的底细。


有能力的不会是心怀天下之人,没能力的更是心无斗志。


他们复国反秦的行为更多的是出于对过往尊崇的执着与逃之的不甘。


如今天下安居乐业近来眼前,他当真还要继续下去吗?


那众人期待的盛世之中,这里也有着他韩国百姓的一席之地。


“你应当比这世上诸多的人更加清楚一件事,民心所向,非少数人可撼动。”


萧韶慢悠悠的叹息一声。


有足够的食物支撑着自己和家人活下去,对未来有了期待的民众是不会愿意回到从前六国君王统治时,那食不褒腹的日子的。


只要扶苏抓住了这一点,介时反秦之事会由他们自发的阻止。


经由多重锻造重铸而成的长公子之所以还没有用上这一点,也不过是在借由他老师设下的考题筛选百家罢了。


一个在不久的末来会说出“当一件事情变成天下大事之时,凡天下人都无法置身事外,不管他是否愿意!”这句话的人当然知晓这一点。


张良无言,沉默许久,带着挣扎说出心中那些许的不甘。


“我知您是对的,只是我依然是放不下的。”


“异地而处,您又会如何做?”


国破家亡,又岂是轻易可以放下的。


张良问道,却又想起身边人的性格,不由自嘲一笑。


若真的有这么一个如果,只怕他会成为解决想要复国的六国遗民的那一把刀吧。


萧韶并没有回答他的假设,只是娓娓道着。


“我此次寻你,并非是为了让你放下,只是来履行承诺的。”


“人生一梦,浮生一阙,错对恩怨,有些事情,总该有人记着些什么的,实在放不下,那就不放下吧。”


“蜃楼出海,不为仙道,只为民生计。”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清雅的声音似是为犹豫不决的人提供支撑。


一步,两步,三步……


张良闭上眼睛,绷直的身体随着呼出的气放松下来,转身郑重一拜。


“多谢师兄指点,良会遵守诺言。”


将要远去的背影不为所动,依旧按着自己的步伐前行,却有一道缥缈的声音传到耳畔。


“善。”


张良直起身,忆起久远前在韩国论道天下时,他们曾经定下的约定。


“天下苦战久矣,若一国终之,非韩,何如?”


那位白衣云袖的人垂眸问道。


“……良,不知。”


突然问起如此沉重的话题,尚且年轻的张良不知所措,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虑。


他知道韩王安并不是英明的君主,但若是他认为的英主韩非也做不到救韩,他又能怎么样呢?


那是他的家乡,若是统一天下的不是韩国,那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终究是韩国相府的后人。


“古时无国,夏商为之,其后周武伐纣而起,周结至春秋,追根溯源,不出炎黄。”


青年说着这看似无关话题,又实则避不开的话题,难得愿意对着外人多语。


“汝心向何?”


“......良,心向于韩,心向于民也。”


张良明悟,却又苦笑不已。


“人心有偏,如我确实偏向于秦,汝确实偏向于韩,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但若胜者一方致使民不聊生,举世皆反,我亦将不再偏向于那一方。”


他曾读《孟子》,以为民贵君轻,若事不可为,当为苍生计。


萧韶如道事实,转头面对着尚且青涩,却又实实在在与小圣贤庄有着因果的少年。


“那你,又会如何呢?”


彼时,年少气盛又聪慧无比的张良沉声道。


“良,想与您定下一约。”


萧韶抚着怀中的小猫,不假思索的道。


“请说。”


少年沉重而庄肃的开口说道。


“无论结果,但看民愿。”


“民之心向,则你吾所向,可否?”


彼时也是少年的萧韶点头,应下了这一份君子之约。


“可。此约我应下了,便看未来如何吧。”


回到如今,张良沉默良久,抬头望向碧海蓝天,终于释然一叹。


解决了智多近妖的师弟,萧韶慢慢悠悠的回到自家师父的竹居,很好脾气的跟荀夫子下着棋。


“这天圆地方之中,变化莫测,落子天元,此局所图不小啊。”


白发苍苍的老者一边思索着抚着长须,一边淡淡的说着。


先手天元,非智即愚,萧韶自然不可能是愚者。


“天元一落,总也有着令人意料不到的惊喜。”


萧韶悠悠回答。


惊喜自然是有很多的,比如秦墨从机关城中找出来的东西,比如说扶苏的预言与出现断绝了某个让后世恨之入骨的诞生之机,又比如说那江东之前,沛县之中断裂重组的天命。


“近日陛下传讯,不日将举行泰山封禅仪式,你如何看?”


慢悠悠的落下一子,荀夫子将一卷帛书递给萧韶,心下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但他还是把帛书拿了出来。


他的弟子虽然放下了过往,却也留不了太久,此回帛书传来,他便是留不住了。


“早晚都是要去的,此行,借以清除内患也是。”


萧韶打开帛书,大致看了一下,兴致缺缺。


纵然始皇要清算诸子百家,那也与小圣贤庄无关。


好不容易醒来,在桑海的这几个月已经是他最后的时间,既然波及不到自家在意的人事物,他自然没什么兴趣去管。


“山长水远,这一路注定是腥风血雨了。”


作为师尊,作为历经沧桑的长者,荀夫子显然跟自家徒弟的想法差不多。


“帝路难免伴随血色,天命已定,其余的挣扎不过是为他的王座多加些染料罢了。”


就如同他如果不抽出时间去找张良,他也会是其中一个点缀。


天道晋升已至最后阶段,气运回收在即,天命定下,无人可以更改。


萧韶很是淡定,以往的他寡言少语,以至于只有少数人听得懂,如今的他倒是言辞浅显易懂许多。


“你会去吗?”


荀夫子平静的问道,但心中的情绪却骗不了自己。


“不会,韶要走的路,是另一条。”


萧韶沉默,缓缓开口,神色一如既往,当做没看到自家师父那一瞬间的停顿。


这天,这盘棋,下了很久很久。


月上中天,庭下如积水空明,纱窗在烛火的微光中,默默倒映着两道人影。


眷恋不语,无言而包容,只隐隐听见细语。


“会疼吗?”


“不会疼。”


“……那就好。”


不日之后,始皇帝入泰山封禅,由太子扶苏监国。


行至泰山的路上,始皇陛下看着传到他手里的帛书,沉默不语。


萧韶不仅是亲人,也是他的知己。


他已是等了十年,未曾想,当年抱着扶苏前去竟已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面。


如今想要再度相聚,只有那午夜时分,故人入我梦时。


这般遗憾,纵然心思阔达如他,也唯有怅惘。


不久之后,纵观四海,能毫无顾忌的与他说话的挚友就再也没有了。


最后,还是应了那句,帝王之路只容得下孤家寡人一个。


山川日月,沧海青空,四时四序,万物轮转,千秋不一,各美其美,混元协和。


小圣贤庄内,只着白袍的萧韶临窗沏茶,一旁青莲绽放,蒙蒙青光笼罩,为谪仙披衣加冠。


满头霜雪被玉冠白带半束,银丝羽纱覆身,衣袂低垂,更显得人如云端霁月仙。


青年也不在意短短三日就由青丝换成了白发,他只是用那双苍瞳看着汪洋大海。


那里波光粼粼,白鸥翱翔,旭日阳刚。


不知何时,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


“师弟。”


威严低沉的声音带着询问之意。


“师兄,请进。”


伏念推开门扉,萧韶倒茶一盏,两人情分如手足,私下里自也不在意太多礼节。


茶香袅袅,两人敛眉不语,只是静静喝着难得的好茶。


“泰山封禅这道诏书下达时,司礼曾来问过小圣贤庄的意见。”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位老先生的主要目的只是借此来和老友叙旧就是了。


儒家礼、乐二司,地位超然,萧韶上任司乐后直接将乐司划分为一个机构,自己当起甩手掌柜,轻松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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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哪怕十年过去,他依旧是个清清静静的司乐。


礼司之主虽不至于此,却也是善于变通,极有先见之明的人。


对于始皇陛下“书同文”的政策,儒家内部意见不一,划分为三派。


以小圣贤庄为首的一脉在萧韶潜移默化中对此默认,另一派则是以淳于越为首的反对派,还有因着身为司乐的萧韶与司礼孔鲋私交尚可,受到影响,对秦处于中立的一脉。


此次泰山封禅就是一个信号,小圣贤庄默认,淳于越却极力反对。


于是这面上的调和,只得为难司礼一个老人家来跑一趟了。


“司礼自有分寸。”


萧韶万分淡定的为自家师兄续了一杯清茶。


本来老人家这些年就在陆陆续续的培养下一辈了,这会子又来了这么一出,若是估计不错,司礼也差不多该借此事退位了。


正好赶上诸子百家换血,也算得上,正合时宜。


伏念身为小圣贤庄掌门,自然也是想到了,只是他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


萧韶显然是知道的,于是,他也不为难自家寡言少语的师兄,自己先开口了。


“昔年我曾想过,若长生与苍生,二者不可得兼,我会如何抉择。”


“我想着我不在意长生久视,也未见苍生浮屠,大抵是随缘便好,有我在,总不至于让小圣贤庄蒙难,至于其他,我并不在乎。”


“可是,人间里有我在意的人,他们念着苍生,而我依旧不执著于长生。”


伏念沉默,将苦涩回甘一饮而尽。


“最后,我也选择了苍生。”


萧韶眉间染上温情,笑容带着些的少年气。


“那你的本心,你真的看清了吗?”


伏念问道,语气多了几丝怅惘,眼中难掩酸涩。


“身随意动,亦由心生,我总是不会做什么违心之事的,这世间,也无人能让我违心。”


“我所行之事,自然也是我想做之事。”


萧韶微微一笑,带了缱绻。


起初,他只看到了世界,世界里只有世界,后来,有人领着他,看见了人间,虽然只有一瞬打动,但此时,他大抵是想停驻下来一段时间的。


虽然望过岁月,他如今也喜爱此时窗外,晴空沧澜。


但春有早樱夏有繁星,秋有红叶冬有瑞雪,他亦是喜爱。


世人如何,自有世人决定,喜欢这个世界,便也就喜欢着了。


“愿君,得偿所愿。”


伏念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不能阻止,唯有祝福。


他们都在求道,萧韶已经找到,并且在践行罢了。


一盏茶过去,伏念来过又离去,他又没有离得太远,去到了走到荀子的住处,那里有一盘棋在等他。


日上中天,泰山之上,颂词念念,青烟直上,桑海之中,与君告别。


萧韶的躯体渐渐浮现规则金链,缓缓融入虚空,完善法则,开辟六界,稳固天道。


青莲所化的法衣玉冠减轻压力,几乎是没有痛感,萧韶感到久违的轻松。


冥冥之中,身负气运的人看见无尽瑰丽的鎏金色,若有所悟,却被眼前之景吸引,移不开眼。


自此,世间孤魂亡者归入冥界,有功德修为上佳之人待凡尘了断升入仙界,非人生灵在灵界诞生灵智,戾战杀伐归驻魔界,司掌天下的权柄划分明晰化为神祗居于神界,凡界非人生灵修行可入妖界,虚空开出空无一人的辽阔修真一界,凡界设下限制安居乐业百年。


世界划分进阶的初景,凡人无缘窥见,有缘人无法形容,不同的生灵眼中所见都是不同的,那是馈赠,也是眷顾。


泰山之上,始皇帝抬眸,深沉的黑瞳望向萧韶所在,流露出一闪而过的伤感。


手中合一做礼,遥遥三躬。


萧韶,是嬴政少时就认可的挚友,是可以毫无犹豫的将继承人交给萧韶教导的知己。


百家诸子也随之三拜。


挺直的身躯愈发透明,萧韶悠悠然的挥散水镜,最后看了一下窗外无限生机,欣然消逝。


原地留下六枚璀璨神格没入各界,敬候未来六界尊主轮回历练归来。


识海中,消散的魂灵轻轻抚摸着雪白的团子,平静中藏着一缕极淡下笑意。


“阿韶。”


糯糯的声音有些失落的道。


“恩?”


萧韶轻声应道。


“长青为你取一个尊号吧。”


你的谥号会有师友为你取,所以,我只取尊号,可好?


团子有些哽咽的问道。


“好。”


萧韶温和的应下,他知道自己有道号与道名,只是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初元,可好?”


团子闪了闪,颜色黯淡无光,再抬头,眼前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只余风中那人从容应下的残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