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迷离

“哈哈,不戒大师,你说了这么多,不会是想说贫道乃是朱明皇族,是那安化王的后人吧?”

擎云一把夺过了不戒和尚手中的酒坛子,似乎有些不满这位主人暴殄天物的行径。

可惜,擎云还是晚了一步,剩下的那些坛底子,已然悉数进入了不戒和尚的肚腹之中。

“咳咳......云小子,你还真的什么都敢说啊?皇族中人就不要想了,不过,若是洒家猜测的没错,你应当是军师大人的二公子。”

豪放如不戒和尚者,听到擎云居然随意拿皇室血脉开玩笑,差一点将喝进去的酒给漾出来。

“安化王当年仓促起事,身旁能够出谋划策的谋士并不多,而其中最让安化王倚助的,就是那位孙景文孙先生了。”

“安化王依为臂膀,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就连当年那份讨伐大太监刘瑾的檄文,都是出自孙军师之手。”

“当时洒家奉安化王之命,带了一队人马护卫在孙军师左右,兵败之后,也是洒家护着孙军师杀出了安化王府。”

不戒和尚向擎云讲述着当年旧事,即便他不善言辞,却也能听出当年情况的危急,厮杀的惨烈。

“这么说来,大师同那位孙军师不都活下来了吗?若是真像大师所言,贫道同那位孙军师有什么关系,为何贫道又变成了孤儿呢?”

从不戒和尚有些凌乱的言语之中,擎云听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名——孙景文,这是何人?

听不戒和尚的口气,自己还是这个孙景文的什么二公子,那岂不是还有大公子吗?

“哎,洒家几乎背着孙军师杀出重围的,等到了安全之所,身后跟着的弟兄已经只剩下了十三人。”

“我等不敢再在西北停留,改装易行,洒家甚至剔去了满头乌发,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几经漂泊,其中尚有几位弟兄相继他往,最终洒家同孙军师在中都一带落脚。”

“孙军师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开办了一家学堂教书育人,又同一位大有来历之人喜结连理,并先后诞下二子。”

“原本我等在中都城外住的好好的,却在正德十四年又爆发了‘宁王之乱’,甚至那位正德皇帝都御驾亲征了。”

“此事原本与我等无关,不想前来平叛的军中有人认出了孙军师,作为‘安化王余孽’,他们又岂能放过我等?”

“当时一片混乱,可怜孙军师一介文人当场身中数箭,夫人没能找到年方四岁的二公子,只能带着刚刚六岁的大公子向北逃去......”

不戒和尚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不妨碍他把当年的事情讲述清楚,这下连擎云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方才刚听了一段安化王造反的故事,如今居然又牵扯到了宁王之乱,合着眼前这位大和尚走到哪里都不得安生啊?

“不戒大师,你所讲的故事很是吸引人,皇室间的无义之争,令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可是,这又与贫道有什么关系呢?换句话说,你说贫道乃是那位孙军师家的二公子,不知你可有什么证据?”

听听跌宕起伏的故事,擎云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再加上今夜饮了不少酒,此时的擎云多少也有些热血沸腾。

可是,作为局外人听一听倒没什么,却要被这大和尚说成是什么孙军师的二公子,擎云倒想闹个明白。

话说到现在,擎云都有些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单凭这不戒和尚一番言语,就要给自己找个爹娘,世界上有这么荒唐的事吗?

“咳咳......云小子,其实洒家也不能确定。只是你的样貌实在跟当年的孙夫人有些相像,而二公子的名字恰恰正是一个‘云’字。”

酒也喝完了,故事也讲完了,不戒和尚反而又清醒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光头。

合着他也只是猜测而已?怪不得一直拿酒盖脸,喝得有感觉了才开始讲述当年的旧事。

“不戒大师无需如此,贫道曾经听冲虚师尊提起过,他老人家正是在徽北一带遇见了年幼的贫道,才将贫道带上了武当山,那年贫道亦是四岁。”

这里是大明朝,不戒和尚口中的“中都”,自然就是当初那位要饭皇帝的起家之地——安徽凤阳府。

而“宁王之乱”主要波及的地区也正是江西和南直隶一带,两相对照之下,擎云对不戒和尚讲述的故事倒是多了几分相信。

“哎,当年来的官兵实在是太多了,光旗号都不下十几面,洒家等人人单势孤,若非洒家的轻身功夫还算不错,也许就同弟兄们一起都战死在那里了。”

别看不戒和尚长的如此胖大的一坨,真要跑起来短时间内速度并不逊色于寻常奔马,要不然他怎能够追得田伯光那小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十七年了,洒家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孙夫人和大公子、二公子的下落,期间也曾‘认’了几次人,最终却都一一被否认了。”

还是不戒和尚的自言自语,合着这大和尚是惯犯一个,“认人”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贫道对大师的所作所为深感钦佩!将来若是见到冲虚师尊的面,贫道亦会详加询问一番,无论贫道是不是大师所寻之人,他日定然会给大师一个答复。”

这件事情,还真的有些让擎云为难了。

首先,他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也许冲虚师尊都未必能够说的清楚。

其次,不戒和尚口中提到的“孙景文”,无论是现在的擎云还是那份诡异的“记忆”里,都不曾有任何的痕迹。

这茫茫人海,又过去这么多年了,谁又能证实此事呢?

“那个......云小子,你是不是觉得洒家所说的话很不靠谱?当年事发之时,大公子六岁而二公子只有四岁,即便能活到今天样貌也早已不比当年。”

“不过,若是能够让洒家见到孙夫人的面,相信洒家一定能够认得出来,而孙夫人也一定还认识洒家。”

擎云这般“客套”的回话,粗中有细的不戒和尚又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也对,方才听大师所讲,那位孙夫人‘大有来历’,不知她又是何方神圣?这些年你为何也没去找她呢?”

这个问题同样令擎云有些不解,过去了这么多年,孩子长大成人变化自然很大,可大人不会啊。

不戒和尚就算是再蠢,难道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两个孩子,而并没去找他口中那位“大有来历”的孙夫人吗?

“哎,洒家哪能不去找呢?当年洒家再一次杀出重围,已经是奄奄一息,身上再无半点内力可言,就昏倒在一座庵堂之前。”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洒家认识了仪琳她娘......三个月后,洒家的伤势好的七七八八了,就立刻动身前往蜀地。”

“孙夫人的确‘大有来历’,她乃是蜀中一隐世门派的家中嫡女,可惜洒家也仅仅只是有所耳闻,在蜀中整整找了三年愣是没找对地方。”

十几年过去了,也许不戒和尚从来不曾同他人讲起过这些,今日在擎云这个“当事人”面前说起,突然发现自己好生无用?

功夫差的时候,没能助力当时效力的安化王起事成功,等功夫好了,却又葬送了另一位主家的性命。

到头来,连主家仅有的两位骨血都没能找到,明明知道那隐世门派就在蜀中,他却又不能得其门而入。

这世上,还有比他不戒和尚更无用的吗?

“蜀中隐世门派?大师所说莫非是指‘四川唐门’吗?”

这里是武侠世界,提起蜀中的江湖门派自然要首推青城、峨眉二派,可是若要说隐世门派,谁人又敢捋“四川唐门”的胡须?

“啊,不是,你......你怎么会知道‘四川唐门’?——”

这一次,轮到不戒和尚不淡定了。

要知“隐世门派”,那可不是说会建个宅子、挂上牌匾,光明正大地开门门户,要不然那还能叫“隐世门派”?

正如不戒和尚所说,他即便知道“隐世门派”就在蜀中,溜溜找了三年也一无所获。

若非当年有孙夫人那层关系在,不戒和尚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四川唐门”,他已经不记得询问过多少人了,也不曾探得半点有用的信息。

也就是出于对那位孙夫人的尊重和信任,换个旁人,不戒和尚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消遣自己。

“这个......贫道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听说过‘四川唐门’的旧事,既然大师说孙夫人乃出身唐门那就好办多了。”

“这样吧,此事贫道已然记下,将来定当先找冲虚师尊问个明白,若是贫道真的有可能是大师所找之人,大不了贫道亲自走一趟蜀中。”

“四川唐门”四字一出,擎云的思绪反而彻底被打开了。

好嘛,这可是“笑傲江湖”的世界,就算是发现已经改变了不少,擎云还是被“四川唐门”的存在惊呆了。

话说,“笑傲江湖”的世界里存在“四川唐门”吗?

不过,擎云所说亲自走一趟蜀中并非虚言,虽然不戒和尚找了三年都一无所获,可擎云却有着一丝莫名的自信。

也正是“四川唐门”四字,鬼使神差地让擎云把很多事情给串联了起来,比如他曾经求教三年的那位“老唐头”。

姓唐,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毒功夫,亏得擎云竟然没有将他与“四川唐门”联系起来?

而在擎云怀中的兜囊之内,除了那套金针尚有二物存放,那是两面截然不同的牌子。

一面是锦衣卫陆炳所赠的私人令牌,另外一面则更是奇特,三寸来长、一寸多宽,到现在为止,擎云愣是没整明白那是由何物制成?

正是当年“老唐头”临行之时相赠之物,甚至当日曾经戏言,若是擎云哪天不想当道士了,可以在江湖上宣扬一声,“老唐头”可以派出“八抬大轿”将他给迎娶过去。

那个小牌牌上正是镌刻着一个“唐”字,擎云从来没有使用过,只当做一件信物留着,这个小牌牌正是擎云那丝莫名自信的来源。

当然了,这些话以及怀中那面刻有“唐”字的小牌牌,擎云自然是不会告知不戒和尚的。

交浅言深乃是为人之大忌,更何况也许这二者之间并无关联呢?

......

“云小子,你这就要走了吗?”

折腾了大半夜,又是喝酒,又是打架,又是听故事的,不戒和尚和擎云都没怎么睡觉。

勉强等到天亮,红日东升,擎云等不及在“水月庵”里用早饭,就牵着他那匹白马出了山门,只有不戒和尚一人在身后相送。

“不戒大师,贫道有要事需前往京师一趟,昨夜你我所说之事,还望大师暂时保密,最好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提起此事。”

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

擎云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不戒大师还真就是一个直肠子,难为他居然苦苦找寻了这么多年,这份执著和忠义很是令擎云钦佩。

无论当年之事如何,可终归是涉及到了“谋逆”之事,那就可大可小了,一个闹不好就是另外一场风波。

“云小子请放心,如此紧要之事自当保密,洒家的嘴可严实着呢,不过尚有一事洒家昨夜忘了告诉你。”

“当年,洒家很是钦佩孙军师的才学,曾言将来洒家若是有了女儿将嫁入孙府为妻,孙军师并没有拒绝,而孙夫人更是拍手称快呢,云小子你看......”

还没等不戒和尚把话说完呢,擎云就咂摸出了个中的滋味,又想起这个大和尚的“前科”,擎云急忙翻身上马,挥鞭打马、向北而去。

“喂,云小子,你怎么这就走了啊?洒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朝阳东起,擎云飞马而去,独留胖大的不戒和尚杵在“水月庵”前,蒲扇般的大手又搭上了他那颗大秃脑袋,似乎对擎云这般着急离开的行为很是不解?

洒家的话,真的还没有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