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今春的雨水似乎比去年的多。


谢庭钰办完事情回来不过申正左右,雨水淋漓下个不停。


四下晦涩昏暗。


他进里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出来,就见棠惊雨站在桌前斟酒。


轩窗推开,湿润沁凉的风淌进屋子里。


方桌上点了一盏青铜油灯,泥黄光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她斟完酒,又从木架上取来一只完好的油纸灯罩,小心翼翼地罩住油灯,摆动不停的火光瞬间平静下来。


朦胧的橙色暖光如滴在毛边纸的墨滴一样迅速洇开。


“大人,快过来喝杯酒祛祛寒吧。”她招手唤他。


她罕见地殷勤,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他抬步走到木凳前坐下,举起酒盏,将酒悠悠饮完,才把一张船票递过去:“这是明日一早前往灵州的船票。”


她马上搁下酒盏,伸手接来,眉眼间都浸着浅淡的笑意。


“需要李叔送你去搭船吗?”


“不用了。”她摇摇头,语调轻快,“对了,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谢庭钰此刻的心绪犹如一团乱麻。


他收了一封拜帖,当朝首辅的次子贾文菡携其小妹贾文萱,明日要来拜访他,与他闲谈一二。


贾文萱芳龄十六,尚未婚配,此次随行,意欲何为不难猜。


所以他让李达去买明日一早的船票,也是让棠惊雨正好与他们错开。


按计划来说,一切完美。


毕竟如果只到这里,没多少人知道他有过这样一段难以启齿的风月往事。


到了玉京,他会是一个没有妾室通房的身心干净的男人,在高门贵女前更有价值,更能拉拢权势助自己直飞青云。


那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没多少开心的感觉呢?


甚至觉得棠惊雨的笑容非常刺目。


棠惊雨并不清楚他那心思百转的愁绪,自顾自地将一枚鹅卵石圆形的刻字墨玉玉牌递过去。


“这是我最想送给大人的东西。”


她对谢庭钰,有怨恨,有憎恶,有愤懑,但也有感激,有欣赏,甚至还有一点点男女之情的迷恋。


复杂的情感叫人记忆深刻。


她能预想此次一别,便是此生不见。


她希望给这段短暂同行的旅途,留下一个余韵悠长的结局。


故此她拿出自己身上最好的一块玉,去请李达在上面刻了两句诗,诗曰: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谢庭钰原本平淡的神情,在见了那玉牌上的两句诗后,顷刻间冷得像块寒冰。


棠惊雨第一次送礼,瞧着他的脸色变化,当下还以为他是觉得这个礼物过于轻贱,于是她认真地说:“大人,礼轻情意重。你不让我离开这厢房半步,我只能从醉花楼那儿攒下来的钱财里翻找——这已经我能拿出的最好也是最贵的玉了。”


他抬头看她,言语间还抱有一点希望:“这玉上的字……”


棠惊雨:“是我专门请李叔刻的。”


“你知道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真的?”他的目光跟冷针一样刺人。


“应该……”她以为他是在笑话她不懂装懂,缩起肩膀低眸看向酒盏边沿,“是知道的。”


“呵。”他冷笑一声,还留有最后的一点幻想,“说说看。”


他身上的凌厉气息较以往更盛,她不敢抬眸看他,于是将目光挪向窗户的雨。


遮天蔽日的雨幕让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以前在醉花楼的时候,总是能听到很多文人墨客念诗,不过我一句都没有记住。但有一回,记得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两名刀客前来饮酒,二人像是要说尽世间事那样,喝了一晚上的酒。


“天亮离别前,其中一个人就对另一个人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离别的诗句听了很多,只这两句我觉着最好,这么些年一直记到了现在。所以我想把它们刻到玉石上,送给你。”


棠惊雨目光真挚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了这么多的话,讲的却是一个离别的故事,送的也是离别的诗句。


谢庭钰深吸一口气,还是问她:“你知道送这两句诗给我,是什么意思吗?”


她说:“大抵,是有过相逢就很好了的意思吧。”


她说的不全对,诗里其实还暗含着深深的思念。


但他并不想她思念自己。


因为“思念”这个词,是跟“长久别离”成对出现的。


所以她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留在他的身边。


他死死地盯着手上的墨玉玉牌,翻来覆去地摩挲,握紧一下又松开,松开了又重新握紧,思考着是直接捏碎,还是直接扔掉比较好。


棠惊雨见他这样,自然认为他这是在嫌弃自己的见识短浅,她有一点点泄气,颓唐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


“大人,你是不是很不喜欢这块玉?”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他强行扯出一个微笑,“这玉我收下了。”


“毕竟我同你一别后,大约此生不会再相见。就当留个念想罢。”他紧紧盯着她。


“嗯。”她低头笑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


是吗。你居然真是这样想的。棠惊雨,我真想*死你。他阴毒地想。


他试图压下心口翻涌的钝痛,强装平静地问:“去了灵州之后呢?”


棠惊雨倒是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沉吟片刻,才说:“唔……当采茶女或者去茶馆、酒楼里打下手。之后找媒婆说亲,嫁作良人妻,生子养家,平凡且幸福地过完这辈子。”


其实不是。只是灵州山清水秀,距离祁水也近,她去那里,是要当个闲散自在的隐士,进山避世隐居的。


在醉花楼多年,她为了保护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殚精竭虑,告诫自己要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一天天饭不敢吃饱,觉不敢睡熟,度日如年地熬。


早就厌恶“人”了,根本不想再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产生任何纠葛。


她当自己是草木一样地活,日日在醉花楼打理花石草木。


与人相处,不如与草木为伴。


往后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远山深林里,活着取用于山林,死了又归还给山林,多么美妙的结局。


只是她想这种不符合常理的理想生活愿景,说出来肯定会遭人耻笑,尤其是对面这位才笑话过她见识浅陋的谢大人。


故此她随意扯了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会向往的美好生活愿想给他听。


她却不知道这样的话,反而彻底激怒了并没有嘲笑她只是痛恨她绝情的小谢公子。


他的魂魄如灯台燃烧的袅袅热烟游离飘荡,一瞬间良知消散,理智泯灭,君子心碎成渣滓。


谢郎盯着她冷笑,扔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被我玩了这么多次,还能嫁人?”


震得棠惊雨一脑子嗡嗡乱响。


他们的确夜夜云雨。


哪怕是白日里,他都要以勒帛蒙住她的眼,假装入梦同她欢好。


床笫之外,他总是一副傲视凛然的姿态,就跟那些日子里发生的春事与他一概无关,只是她痴心妄想的春梦一样。


一直以来,他都遮掩得滴水不漏。


突然如此直白地挑衅,将她打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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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手不及。


“大人,你在说什么呢?”她心跳如鼓,紧张到手心都濡湿起来,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我们俩可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他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笑起来,食指点了点木桌,“今早还被我按在这张桌上*了一顿,这就忘了?”


湿雨重重,鬼气森森。


阴冷的气息从脚底一路爬满整个后背,她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浑身僵硬地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试图提醒他记起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大人过两日不是还要入宫受封赏吗?不是还要求好姻缘吗?”


“不知道?那我提醒提醒你,”他完全忽视她后面的话,“我从锦州一路*着你的**到祁水。原先只是晚上*,现在是白天晚上,蒙上眼就*。”


她难以想象如此粗鄙的话语会从谢庭钰的口中说出,而且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绝对是认真的。


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手都在抖。


多余的清酒从杯沿溢出来,洒到她的手上,再流到桌面。


她惊魂不定地饮酒。


冰凉的酒水穿过愁肠,冷意徜徉在五脏六腑里,她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一抬眼,就看到他那双如野兽狩猎般死盯着自己的眼眸,定了定神才说:“我能不能嫁人,不劳大人操心。”


她这态度,摆明了要跟他割席到底。


谢庭钰的目光变冷。“你还想嫁人生子,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甚至活不过二十二岁。”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你怎么照顾自己?你当自己日日吃的餐食很便宜是吗?你那几百两够你吃几日?去了灵州人生地不熟,真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不是这么倒霉就遇到坏人。”


“你就这么自信不会遇到?”


“是!”她倏地站起来,“我倒霉得很。一碰就碰到你这个恶人!”


“我是恶人。但从没想过害你。”他也跟着站起来。


棠惊雨的气焰瞬间歇了不少。


他纵然有再多的不好,确实没害过她,甚至为了调养好她的身体,五十两一小根的人参也是说熬汤就熬汤。


可人心叵测,今日能为你豪掷千金细心呵护,明日就能为了别的期许将你作践蹂.躏,物品一般卖予他人。


醉花楼里的这种事情她看的太多——满心欢喜地从楼里出去,最后又悲戚哀怨地回到楼里,含恨而终。


最难将信人间客,唯恐托情寄终生。


她的心冷硬如铁,她的志坚如磐石。


“有五年能活就活,没有就肉骨归于天地。”她看向窗外已然变大的夜雨。


“再活五十年不是更好?”


“我不求生命的长度,只求生命的厚度。”


“傻子。要求也求共有生命的长度和厚度。”


“够了!”她不想再跟他掰扯下去,毕竟她从来都说不过他。


她转过身看他,激动之余泪眼蒙眬。“我的命如草贱,活的了就活,活不了就算了。不用你操心。”


谢庭钰大步走来,霎时间与她咫尺相近。


“我偏要操心呢?我偏要你长命百岁呢?”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不让其往后退,“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去灵州吗?”


“是。”她倔强地仰头与他对视,“哪怕只有五个月的命,我也要去。”


此情景,正是:


春雷阵阵,风雨轰鸣。


雨打梨花落满地。积水如河溪,漫灌青石路。


天暗暗,灯煌煌。


悲欢离合总无情,诉尽情意留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