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为了求条活路,背床草席就往外面跑呗,对了,你们外地人管这个叫……叫逃荒——”

“逃荒?!你说的是逃荒……”高翠兰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难怪,在南市下车的人寥寥无几,火车站门可罗雀,难怪那些人的眼神如此怪异,她连声追问:

“亲娘咧,情况有那么糟糕吗?俺们是带着儿女来投奔亲戚的,一点消息都不知啊,上面有派遣救济粮吗?拖家带口的,就指望来亲戚家求个肚儿圆呐……”

卖烧饼的老者见他们是羊粪蛋儿表面光,不由得露出个苦笑:“你见谁家的坏事能传千里的,看着吧,这灾荒就和牙疼一样,迟早瞒不住。

看在你们拖家带口不容易的份上,老头儿劝你们低调点,出了这个火车站,就没有我这样的好心人了……”

从对方的讲述中,高翠兰等人知道了南市数十个公社,无数人踏上了逃荒的路,因粮种、天气和各类原因,蝴蝶效应般,让城里人的日子都变得愈发难熬。

垃圾场边都守满了人。

一旦有从外地过来的,这些饿得眼睛发绿的灾民就像疯子般扑过来,今日是他们运气好,早上派出所的人刚把火车站周围的灾民清理了一波。

如此贫瘠的不毛地,赵红英居然大着胆子往这里跑,须臾间,高翠兰就明白了大儿媳妇葫芦里卖的啥药,同时,侧面证实了对方的处境比他们想象中艰难。

告别老者后,高翠兰第一时间把家人带去了公厕,进行改头换面,为此,她撕烂了周秀新做的衬衣,甚至把江菱一张漂亮的脸蛋用泥灰涂得脏兮兮的……

一番操作下来,他们更像逃难来的。

背着的包裹是高翠兰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网兜,周秀被熏得作呕,他崩溃道:“妈!我们去的是派出所,你至于吗?”

“你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懂个屁!从现在开始,必须听老娘的。”对着儿子一顿凶后,高翠兰扭头,对儿媳妇轻言细语的安慰:

“菱菱,都怪老三没有提前探听清楚,失策了,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先听妈的,要知道,这人一旦饿过了头,啥事都能干得出来,俺们必须保护好自己,才能找到你嫂子。”

江菱顶着张脏脏猫的脸,笑容乖巧:“都听妈的。”

和她相比,周秀就是个屁!

高翠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可悬着的心,并没有落下,关于饥荒,深深的镌刻在她脑海里,那是上一辈受过的最大苦难。

当年,为了让他们活下去,她的亲大哥,被人两块饼干就换走了,她的父亲,也是死在逃荒路上,为了省下他们兄妹的口头粮,一米八的汉子活生生的饿得剩把骨头。

临死时还念叨着想要吃口肉,想尝尝那荤腥的滋味,一想到这里,高翠兰都忍不住鞠泪。

瞧见老太太落泪,大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顶着脏兮兮的衣裳,一路跟着高翠兰往县城派出所去。

街道上,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站,或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把他们从头打量到尾,瞧见他们从火车站出来,也有一两个按耐不住的,想要上来翻他们的包裹。

被来喜一脚就踢出了三米远。

自此,再没有不长眼的上前挑衅。

城里萧条的连黄包车都没有,他们步行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抵达派出所,负责办理手续的警员却告知他们:“赵红英?已经结案了。”

累得气喘吁吁的高翠兰差点拍桌:“谁结的?俺们刚到南市啊,第一次来……”

“她已失联超过四十八个小时,经家属确认,默认死亡,因她的行为属见义勇为,上面特许嘉奖,有一笔赔偿金,家属已经领走。

我看看,签字确认的人叫……叫邓繁星,我翻过他们家的户籍证明,确是她的亲生母亲。”

“……”

这老虔婆!

高翠兰急得眼睛都红了。

江菱连忙追问:“公安同志!是这样的,由于没有找到我大嫂的尸体,我们认为她仍有活着的可能,我们并不赞同结案,至于邓同志的个人行为,能否撤销?”

“你是?”

“她弟妹!”

“抱歉,赵红英同志婚姻状况显示为单身,你们说了不算,这边,以邓同志的意思为准。”

“也就是说,如果邓繁星愿意撤回,能改是吧?”

“原则上来说是的。”警员回答得委婉,考虑到她们可能是军属,对方多了一句嘴:“邓同志前脚刚走,后脚你们就来了,现在去追,或许来得及。

我们也很想对赵同志负责到底,当然,是基于你们家属同意的情况下……”

话都说得如此明白了,高翠兰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完全是赵家见钱眼开!

老太太咬紧了后槽牙,骂:“追!把邓繁星追回来!”

“人血馒头她都吃得下,臭不要脸——”

……

夜色把街道染得漆黑一片,显得阴森森的,偶尔一两只的野猫叫声凄厉,一如此刻的意境。

“妈,我想吃红烧肉、肉包子、猪肉炖粉条和煎饼果子……”饥饿感啃食着灵魂,头重脚轻的陈叶拽着婆婆的手,一边抹泪一边嘀咕。

和赵母来南市拿小姑子的抚恤金,是她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一想到这里,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赵母蓬头垢面,眼神发直:“先饿着吧,我可不敢去国营饭店,今日要不是我在派出所撒泼打滚,能不能拿到钱都两说。

这趟简直折腾,要我说你就不该带这么多吃食,刚出车站就被抢,算倒了血霉,昨晚那桥洞漏风,睡得我冷死了,你看我这大鼻涕,要不是惦记着拿钱,我早就回去了……”

陈叶反驳:“那也得有回程的车费啊。”

两人双双沉默。

前两日的遭遇不堪回首,如果不是赵母机灵,在裤衩子里藏了点吃饭的毛票,恐怕,她们现也是难民的一员了。

这南市,谁来谁流泪,赵红英会死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陈叶吸了吸鼻子,继续问:“对了,红英那边真不找了吗?”

“都结案了还找个屁!她死了比活着值钱,就她做出的那些事,这个下场该得的!我权当她死了,可怜我家英俊啊,现在还被困在农场。

回回打电话都和我哭,闹死闹活的喊我名字,说我不该养了红英那个白眼狼,把家害得不成家……”

“邓繁星——!”

赵母满脸苦涩:“对,他就是这样喊我的,三分怒气四分恨……”

说罢,婆媳俩脚步一顿,凉幽幽的风掠过,惊起颈部一阵鸡皮疙瘩,赵母不可置信的扭头。

映入眼帘的,是高翠兰那双仿佛能喷火的眼。

“你这蠢出天的王八羔子,都说虎毒不食子,俺看你连那畜牲都不如,红英生死不明,当妈的你居然做出猪狗不如的腌臜事!

你配当人吗?你下辈子投畜生道啊你!站住!你等俺走近点,俺要撕了你的脸皮看有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