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车祸
纯黑轿车逼近,沈榆瞪大眼睛。
平常灵活的躯体,像是被定住了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恐慌如蚂蚁蚀骨般密密麻麻顺着腿骨蔓延,侵蚀沈榆的神经和理智。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车离自己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手臂被猛地往一旁扯,沈榆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稳稳站在路边。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按下静音键。
只有强烈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静默几秒,轿车司机伸出脑袋,朝这边暴怒吼着:“他妈的!车来了都不知道躲!找死啊!”
几个被吓到的游客叫嚷回去,声音涌入耳中,世界恢复喧闹。
在纷纷扰扰中,沈榆茫然抬眼,正对上谢宴州心有余悸的目光。
张了张口,沈榆想说话。
但这会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都刻意想要遗忘的记忆,在此刻翻涌着冲击沈榆的理智,眼前不断浮现前世车祸前的境况,耳畔回响着两车相撞时司机惊恐的尖叫,以及沈骞猛地把自己往身下塞的场景,还有——
不行,不能想了。
沈榆强制性打断,在心里命令自己。
停下来,沈榆,不要想,不能想。
快点停下来,快点恢复正常,谢宴州和江清墨都在看着你,别让他们担心,只是红灯、只是红灯……
可有时候,越是想控制,越是不受控制。
浓重的黑和暗红在眼前蔓延,鼻尖似乎又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沈榆呼吸急促,手脚冰冷,甚至想要呕吐。
指尖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但被强行遏制。
沈榆深吸一口气,刚要挤出一个正常的笑,手忽然被握住。
熟悉的温暖体温牢牢扣紧他的手,包裹他无措的冰冷,将温度过渡。
“别怕。”
四周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人出众的外在形象已经惹了不少目光。
可谢宴州浑不在意,伸手将沈榆搂进怀中。
青年紧紧抱着怀中人,单手轻轻拍着沈榆的后背,唇贴着耳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哄他:“不要怕,我在。”
冰冷逐渐被驱散,沈榆愣了片刻,缓过神来。
到底是在大街上。
虽然没多亲密的举动,但盯着这边看的目光太多,甚至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照,沈榆有些不自在地挣了一下,谢宴州了然地松开禁锢他的手臂,但指节还紧紧扣着沈榆指缝,不肯松开。
“没事吧小榆?”一旁的沉默很久的江清墨,这会终于有了插进话的机会。
刚才他领着两人往前走,没注意身后,听见司机怒骂,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转头,就见沈榆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微微发颤。
比起受到惊吓,更像是历经一场事故。
直到被谢宴州搂进怀里,轻轻拍抚,青年脸色才恢复了些。
但眉目间,仍然有些恍惚。
江清墨联想到前段时间听闻沈榆曾被绑架过的事,心下微痛。
这孩子过去一定受了很多苦,还没长歪,真是不容易。
他们江家,一定要加倍对沈榆好才行。
江清墨在心里发誓,表情越发严肃。
“我没事的哥,就是刚才那个车离得太近。”沈榆有些不太自在地避开对方关心的双眸,神色正常地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的。”
沈榆不知道,他说这话时长睫轻颤的模样,像易碎的瓷器,让人忍不住想给予更多呵护。
更想把全世界捧到他面前,只为逗他笑。
*
三人进了网红店,在窗边落座。
坐下后,沈榆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说笑如常地和江清墨聊着这边的网红一条街。
但桌下,谢宴州的手却还是没松开。
甚至点菜时也交握着搁在桌上。
沈榆试着抽了一下,但没抽出来。
“不准松开我的手。”谢宴州冷着脸,后知后觉不高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又会乱跑。”
只有谢宴州自己知道,在看见那辆轿车靠近沈榆时,自己有多惊慌。
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将谢宴州包裹。
即使知道那车已经急刹车不会伤人,即使他飞快将人拉了回来抱在怀中,即使他知道并没有发生意外……
指尖止不住的颤抖还是深深影响着谢宴州,蚕食他的理智。
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人生中,谢宴州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乱如麻。
他有一种惊悚的恐惧。
险些失去沈榆的恐惧。
见谢宴州神色不虞,沈榆这会难得乖顺,任由他牵着。
两人紧紧贴着的指缝间有一层汗,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心有余悸。
他们说话时,和周围似乎有壁,任何东西都融不进去。
坐在对面的江清墨低头看菜单的眼睛就没抬起来过。
第一次,江清墨希望妹妹能快点回来,坐在他身边,好过他一个人在这里尴尬。
江晴婉提着四杯绿豆汤找到他们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把绿豆汤递过去,身上还带着室外的热意:“冷的,你们快喝,今天人好多,排队排得我要蒸发了!”
坐下后,她拿起自己的那一份,插进吸管喝了一大口,而后便盯着沈榆,想知道这玩意儿合不合他胃口。
沈榆的手被谢宴州抓着,没法拿开。
在动作前,谢宴州单手拆了吸管,弄好后递给沈榆。
“喝吧。”谢宴州的脸色还有些冷,但声音已经缓和了很多。
江晴婉觉得自己又磕到了:“不是吧你们,喝饮料也牵着手!我饭还没吃,就已经被狗粮喂饱了!”
沈榆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耳尖微红。
他咬住吸管,喝了口绿豆汤。
呲溜一大口。
将绿豆汤咽下去,沈榆微微皱眉,表情有些扭曲。
江晴婉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喝吗?”
沈榆顿了顿:“……很新奇的味道。”
该怎么形容呢。
薄荷味和甜味直冲天灵盖,确实如林嘉旭所说,有种牙膏水的味道。
很奇怪,但不算很讨厌,甚至给人一种还想尝尝的魔性力量……
可能因为骨子里有一部分苏城血液,沈榆喝了半杯。
饭菜很快端上来。
吃饭时,谢宴州总算大发慈悲,还给沈榆双手的自由。
这家网红餐厅是改良菜,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最大的卖点是拍照好看。
江晴婉一顿饭拍了几十张自拍以及合照,吃了几口就把剩下的给亲哥解决,拿着手机图,说要发朋友圈,合照放最中间。
江清墨额上青筋直跳:“我是你哥还是垃圾桶?”
“垃圾桶。”江晴婉毫不犹豫。
“……”
江清墨露出便秘般的表情。
他们对面,沈榆心情逐渐放松下来,撑着脸,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热闹街景。
他没注意到,身旁的青年一直盯着自己。
眸色微沉,情绪浓重且复杂。
*
睡前,沈榆躺在床上。
看着黑暗片刻,沈榆的呼吸逐渐平稳。
今天的事情,沈榆已经没再想了。
快速且强硬地忽略让自己产生负面情绪的事情,是他上辈子就熟练的技巧。
要是一天到晚都在想那些讨人厌的事情,那生活要怎么继续。
况且现在,沈榆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翻了个身,面朝谢宴州,手指轻轻碰了碰对方,低声问:“谢宴州,你睡了吗?”
身边躺着的青年没发出声音,呼吸匀称。
沈榆靠得更近,抱住谢宴州的手臂,又问了一句:“谢宴州,你还在生气吗?我下次过马路肯定好好注意周围,别不高兴了。”
他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认错的意味。
明明他是最没错的那个人。
谢宴州顿了顿,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别道歉,你没错。”谢宴州脸贴着对方的颈窝,声线低沉,“我也不是生气。”
“那是什么?”沈榆问。
今天险些沈榆撞车后,谢宴州的状态就很不对。
没了平常那副散漫的样子,变得异常沉默。
除了吃饭就一直牵着沈榆的手,也没进行什么过分亲密的行为。
沈榆主动,他也没继续。
这很不对劲。
实际上,谢宴州也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
今天那种突发情况,谢宴州最怪的自己没注意,对沈榆没有任何谴责情绪。
之所以没有和沈榆讲话,是因为谢宴州产生了一种恐慌感。
明明他和沈榆现在是人人都羡慕的热恋情侣。
他却有种失去过的错觉。
这让谢宴州很不安。
他无法找到这种情绪的来源,更难以把这样的事情告知他人。
只能用沉默抵抗。
顿了顿,谢宴州沉声补上刚才的话:“可能……是后怕吧。”
“让你担心了,但我真的没事,当时不说话是有点吓到,现在已经好了。”沈榆环抱住他,脑袋搁谢宴州手臂上,“我下次会注意的,真的!”
“嗯。”
谢宴州没再多说,亲了亲他的额头,声音温和:“睡吧,宝宝。”
他的手往下,无意识摸了摸沈榆的腿。
而后又顺着往上,收回手,将人搂在怀里。
一夜无话。
次日,沈榆醒来时,谢宴州还睡着。
青年眉头紧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沈榆伸手,轻轻抚开谢宴州眉间的褶皱。
正要起身下床,谢宴州忽然睁开双眸。
不同于平日里的戏谑,谢宴州像是惊醒的。
视线在沈榆脸上绕了一圈,又伸手抚摸了对方的脸,谢宴州眸中的情绪才渐渐缓和,恢复散漫。
“你吓我一跳。”沈榆凑近了些看谢宴州,有些担心地问,“你脸色好差,睡得不好吗?”
“嗯。”谢宴州抱住他的腰,头轻轻蹭了蹭他掌心,粘人的语气和平常倒是没什么区别,“择床。”
“说我少爷脾气,你不也是。”沈榆捏捏他的脸,“那你再睡会,我先去吃早饭,等下给你带一份来。”
“好。”谢宴州勾唇。
他答应了,却没松开手,反而抱得更紧。
被沈榆推了几下,才不情不愿地后退。
谢宴州懒洋洋窝在薄被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榆洗漱穿衣。
换好鞋子,沈榆回头见谢宴州还盯着自己,感慨某些人今天比平常更粘人了。
他走到床边,亲了下谢宴州,问:“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谢宴州不挑食。
“好。”
沈榆隔着被子抱了会谢宴州,才起身出门。
门一关上,谢宴州眉目间的情绪逐渐淡开。
他坐起身,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拨通,那边很快就接了。
“怎么了我的大少爷,来秀你的蜜月之旅?”
游龙版本更新,薛远庭连着三天没睡跟着加班,满脸疲惫。
他开的外放。
一旁的陆彦都快睁不开眼睛了,本来要趴桌上睡会,听见谢宴州声音咬牙说:“我们在这辛辛苦苦打工,还得看你潇洒?你是不是人?”
这几天,他们起早贪黑。
谢宴州呢,跟沈榆两人在苏城玩得开心,他们在群里@谢宴州,这人回一张天蓝草绿的度假照片。
简直把人气得牙痒痒。
陆彦和薛远庭打起精神,已经做好跟谢宴州唇枪舌斗的准备了。
出乎意料的,谢宴州没怼回去。
对面的声线有些沙哑,透着几分疲惫:“薛远庭,赵医师接不接线上咨询,帮我预约。”
“怎么了?”薛远庭疑惑。
这人不是前段时间觉得自己没病,谢宴州把暖壹的联系方式删了吗?怎么又要?
谢宴州没透露具体情况:“有事。”
薛远庭关了免提,无视陆彦疑惑的表情,翻开通讯录,嘴上也没闲着:“跟你老婆出去玩,怎么还得找心理医生?你要看的是肾脏吧?”
谢宴州没说话。
他不说话,问题才严重。
薛远庭的神色凝重起来。
他赶紧联系了赵医生,紧急给谢宴州预约了线上咨询。
赵医师那边收了钱,也是非常敬业,五分钟不到就加上了谢宴州的联系方式,发消息询问他具体情况。
谢宴州言简意赅:【我又做梦了。】
赵医师:【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您梦见什么了吗?】
看到这行字,谢宴州陷入长久沉默。
指节悬空在屏幕上。
僵硬到有些酸痛,谢宴州才回神。
他垂着眼,缓慢又艰难地,在屏幕上敲了两个字——
【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