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诀别(上)

承和元年。


上京,右相府。


唐昭离枯坐于老树下,怔怔地望着院中四四方方的一小块晴空。


正值夏日,此时的秋荷院还未曾衰败凋敝,院中草木葳蕤,荷花盛放,一片勃勃生机。


可唐昭离却只觉得了无生趣。


那日撞破何鼐和淳恪的私情后,她便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押来了此处,明面上说是静心修养,实则是关押监禁。


“夫人,您便在此老老实实地呆着罢。”


为首的婆子俯视着跌坐于院中的她,口吻严厉地说教道:“人呐,有时候就得任命,既然废为庶人,那便不要再起些不该有的心思。”


“我们何大人是个念旧情的人,虽你已是下堂弃妇,但念在你无家可归,便还是赐下了这座院子,允你在府中将养着。”


“你可千万要记得何大人的恩情,老实呆着,莫做些忘恩负义的丑事出来!”


……呵。


听了这话,唐昭离只觉得可笑。


不该有的心思?


当初他是最低微的奴隶时,怎不讲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图高攀公主?


赐下院子?


他可莫要忘了,这处宅子建成之初,不过是她众多府邸中的一处小小别院。


当初他初入朝堂,因上值的地方离公主府甚远,她不愿他劳累,故将这处住所腾出来交予他,供他歇息。


说起来,此处约莫还挂在她的名下。


好一出鸠占鹊巢的戏码,好一个厚颜无耻之徒。


究竟是谁忘恩负义?又是谁做下了恩将仇报,吃里爬外的丑事?


她可真是错得离谱。


悔恨如同一张巨网,将唐昭离兜头拢住,令她几乎窒息。


那些过往深深地扎根于她的脑海,从此她的世界,只留下了万古长夜。


墙外突然传来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可这又与她何干?唐昭离扭头望着那堵墙,冷漠地想着。


不过,若是能来个杀手翻进院中,送她前往地府与父兄团聚,那便太好了。


破空声响起,竟真有一道人影利落地翻进了院子。


可他并非杀手歹徒,而是已经阔别多年的故人。


崇霄未曾想到自己这一唐突之举会被唐昭离撞个正着,也未曾想多年后的重逢竟是这般尴尬的境地,他顶着唐昭离的视线,一时间僵立在墙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高大健硕的男人畏缩在矮矮的墙沿,瞧着竟是有些可怜。


他一边打量着唐昭离的神情,一边试探着开口。


“……昭昭,好久不见。”


低沉的嗓音被刻意压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


亲近之人皆唤她阿离,唯有他特立独行,从小便固执地喊她昭昭。


唐昭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崇霄?!你怎么在这?”


她震惊极了:“你此时,不是应该在北地驻守的吗?”


“只是因公事回来一趟罢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崇霄的眸中暗淡了些许,“新皇登基,我们这些驻守边关的将军们,理应回京向他述职。”


提及新皇,两人都有些郁郁,一时间竟是都沉默了下来。


还是崇霄率先打破了安静。


“我……你……”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顾虑重重,最终也只是局促地抿了抿嘴,将这些话语尽数咽入了腹中,只留下淡淡的一句:“我今日刚到,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浮灰,向唐昭离走来。


崇霄变了很多。


从小便精致的容貌已经完全长开,瞧着竟是比从前更加的俊美无俦,桀骜不驯。


他身上那种豪族公子的天真烂漫已然消失殆尽,如今的他,倒像是一把凝结了北境高原千年霜雪的尖刀,冷肃锐利,锋芒毕露。


唐昭离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突然意识到,崇霄已经不再是那个与她一同纵马京城,肆意张扬的小竹马了。


他长大了,从漂亮精致的少年,变成了硬朗英挺男人。


“你……还好吗?”


宽肩窄腰,眉目疏朗的男人缓步走到她的面前,他收敛了全身的冷意,半蹲下,仰视着她。


那双浓墨点就的眸子专注地凝望着她,像一汪平静的湖水,一如既往地满溢着温柔与明亮。


唐昭离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挺,挺好的,”她强撑着讲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此处很清净,无人会来打搅我。”


“这儿本就是我的一处别院,住在自己家中,又怎会过得不好?”


“难不成何鼐还会小气到克扣我吃食吗?”


唐昭离想要撑出一点笑容来佐证自己过得很不错,可僵硬的脸庞却硬要在此时与她唱反调,她努力了许久,最终也只是勉勉强强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罢,她丧气地想,崇霄他一定会嫌弃我如今的落魄窘态吧,毕竟即使是府中的仆从,如今也是视我如敝屣。


可崇霄却是极认真地倾听,没有讥讽,没有嗤笑。


他只是又抛出了一个令唐昭离难以招架的问题。


“不,我指得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他眼眸中荡开了一圈涟漪,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了细细碎碎的期待。


“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若你不开心,我可以……”


“我当然开心。”唐昭离打断了他的话。


一些不合时宜的自尊摆布着她,令她下意识地不想再听崇霄说下去。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如今过得并不好。


“这可不就是我一直期盼的生活吗?”她摆着那副僵硬的笑容,说着违心的谎言,“崇三,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没有什么大志向。平生所求,不过是能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以及……”


她强忍恶心:“和所爱之人相携共白首。”


此话一出,崇霄眼中的光骤然沉寂。


和所爱之人相携共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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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相携共白首。


那种久违的,针扎般细细密密的刺痛感再次如潮水般满溢,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他的心口。


深深的懊悔几乎击垮了他,竟比当年那封喜帖更令他绝望。


“所以……”


他望着眼前微微笑着的唐昭离,咬咬牙,问出了那个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你依然如当年那般心悦何鼐,对吗?”


他就那么好吗?


好到让你如此维护他,纵使他如此不堪,纵使他欺骗了你,毁了你的所有,你也依然对他不离不弃?


院中一阵静默。


唐昭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谎言的背后需要无数的谎言去支撑,她知道她此时应该坚定地说“是”。


但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恨何鼐,恨不能将他抽筋剥皮,生啖其血肉。


心悦?在极致的恨意面前,所有的情爱都太微不足道了。


任何沾上何鼐的事情,她都觉得恶心。


这片刻的沉默让崇霄看到了些许希望。


他摁住了唐昭离的肩膀,令她看向自己。


“昭昭,你与我说实话。”


“其实,你被何鼐胁迫了对不对?”


“他不想背负抛弃发妻另攀高枝的丑名,于是先对外宣称你品行不端,将你休弃,而后,又假惺惺地以你忧思过重,突发恶疾为由,将你囚禁于府中。”我早该想到的,他这样的小人,行事自然一如既往的卑鄙!”


是了,一定是这样。


崇霄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唐昭离。


她瘦了,也憔悴了。


眼眸暗淡,唇瓣干裂,神色疲惫而哀伤,周身围绕着化不开的浓重郁气。


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明眸善睐,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要带着她离开这里,他要带她回北地,在那儿,谁也别想欺负昭昭。


他错了,他该早些回来的,他不应当让昭昭独自一人面对上京的牛鬼蛇神。


崇霄充满安抚意味地勾了勾嘴角,那双一贯慑人心魄的桃花眼微微扬起。


清亮的眼眸中,只映着唐昭离一人的身影。


“昭昭,你想不想离开上京,同我一道去北地?”


“我此次并不会在上京久留,明日随其他几位驻边将军见完新皇后,便要连夜启程,返回北地,继续驻守边疆。”


“昭昭,你莫怕,”崇霄道,“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上京的这一切,我可以带你去北地,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有我在,北地全境没人敢欺你辱你,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昭昭,你随我走罢?”


唐昭离怔怔地望着崇霄。


你竟然要带我走?


她以为自己的这一生,已经定格为一个可悲的笑话,却不想,他竟给了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但是,她却绝不能这样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