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气撼鼎盖,二墨追随。朱砂点将,三
鼎盖被掀开一小半,迅速回落,传出一声较大的“砰”。
青色鼎沿与鼎身锈迹摩擦发出刺耳声响,震得梁上悬着的铁链微微颤动。
嬴成蟜视线四移,觑到一把不知道是哪位工匠丢下的铁锤。
单手拎,很吃力,有些份量。
双手拎起,横放在鼎盖之上。
“砰”音暂止。
又是一阵无聊的等待时间。
不知哪来的风,卷着炭灰在三人衣袂间盘旋。
嬴成蟜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他穿的是裤子,要隐宫专门定做的,有裆。
相里腹、邓陵学两位巨子不露声色地瞄了嬴成蟜一眼。
没见到,皆暗中吁了口气。
墨学不太看重礼仪,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要什么礼仪啊
但,必要的礼仪还是要有的……就太失礼!太粗俗了!
公子成蟜没什么异常,两位巨子的注意力就放在了烧水小鼎上,鼎身已被燎得通红。
“这锤子压不住多久。”相里腹率先说道。
[这不废话吗……]邓陵学脑海中掠过此思,犹豫片刻:
“是的。”
除了这句废话,楚墨巨子也没看出这小鼎有什么其他名堂。
但,这就是名堂。
当铁锤颤动,“砰”音回归。
公子成蟜的小脸被小鼎下的熊熊烈火映得通红,爆燃的火星飞溅在他扬起的下颌:
“两位巨子,再来一把铁锤能否压住鼎盖”
“不能。”相里腹摇摇头。
邓陵学点头表示赞同,草绳散落的发丝扫过渗汗的鬓角。
“两把铁锤呢”少年继续问。
相里腹与公子成蟜打过太多交道了,知道少年什么脾气秉性,不想一把一把这么往上加。
盯着小鼎思虑片刻后,以三十三年的做工经验,沉声说道:
“七把铁锤,就当压得住了。”
少年视线微动,瞳孔金芒流转似熔化的铜液:
“邓陵学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邓陵学游走在楚、魏之间,寻常做的都是木工活,铁匠活做得少,经验不足。
但就像相里腹相信邓陵学的“道义”一样,邓陵学也相信相里腹的“手艺”。
“是的。”邓陵学二次点头,二表赞同。
“或许吧。”少年不置可否,丢进一根木柴。
木柴表面为火焰所燎,先有星星点点火光,后有纤维缓慢燃烧。
“若是这火能再大点,这鼎做的密封性再好一点,再来七把铁锤也压不住。”嬴成蟜双手拄着膝盖起身:“水遇热而化成气,气的力量无穷大。若能加以利用,可改天换地。”
邓陵学脑壳有些痛,大拇指揉着两侧太阳穴。
烧一个水,改天换地
说这话的要不是公子成蟜,楚墨巨子早就反驳了。
在公子成蟜启发下,制造出过千里目、曲辕犁、水车、熨斗、椅子、桌子等诸多新物件的相里腹,瞳孔倒映着小鼎,突兀开口:
“气能……和驱动水车的水能类似”
嬴成蟜犹豫不绝,许久方道:
“大概、可能……是吧”
他知道蒸汽机,知道蒸汽机是通过蒸汽做功,但他忘记了蒸汽机到底是怎么通过蒸汽做功。
这种不确定性口吻让邓陵学忍不住又瞄了其一眼。
他无法将眼前这个犹犹豫豫拿不准主意的少年,和心中那个轻松道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少年重合。
你提出来的气,你不确定
“水能,学大概能明白其义,东海浪潮之大能掀翻任何船只。”邓陵学皱起眉头,诚心发问:“学不懂,水能驱动的水车是什么请相里先生赐教。”
相里腹看看公子成蟜,见公子没有反对意见,也不藏私。
从衣衫口袋里翻出一只炭块,在青石地面勾出连绵曲线,边画边讲:
“水车是公子发明的一种灌溉农具,建造在河流之中,有许多种类。
“完全依靠水能的叫水转筒车。
“简单来说,水转筒车主体是一个大型立起来的木头转轮,如一个大筒。转轮边缘悬挂木筒,底部浸入水流。
“湍急水流冲刷而过,会带动冲击转轮带动筒车旋转。
“竹筒随轮转动,至底部时盛满水,升至顶端时因倾斜将水倒入导槽,导槽将水引至农田……”
天下间,相里腹最信任的人不是相濡以沫的妻子,不是生命延续的子女,不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是伪墨巨子邓陵学。
邓陵学本就是手工大师,得相里腹如此详细讲解,哪有不通之理
楚墨巨子当下又喜又惊又悔——这水车怎么听都是楚国更适用啊!怎么就对天发誓不外传了呢!
这厢楚墨巨子还是失悔,那边相里腹已经进入状态——按照惯例,研究发问:
“四海不竭,水取之不尽。”相里腹屈指弹小鼎,发出“当”的一声响,颤音惊得鼎盖铁锤偏移半寸:“鼎能装的水是有数的,气便也是有数的。水尽数化为气,便不再产生气能了吧”
嬴成蟜头脑霎时有灵光一闪,封存已久的记忆解封了一片。
[手工业还是秦墨牛逼啊,一眼就能发现问题所在。]少年心中感叹,开口将刚想起来的知识全部道出:
“气遇冷化水。
“将气重新化为水,再烧。”
冷凝,蒸汽机不可或缺的环节。
“公子确定”相里腹深表怀疑:“这个鼎中的气化成水,气能不就消失了吗再烧成气,不也是原来那些气能吗”
“嘶……工室令你是这个!”嬴成蟜竖起大拇指,讲述第二片解封记忆:“最开始水多加点,用一个导管将气导出去,再用另一个管导回来!循环利用这些水的气能!”
相里腹盯着小鼎思索片刻,炭笔画出首尾相连的圆环,微微颔首:
“明白了,就像水转筒车一样。
“河流的水只要能刚好推动筒车旋转就可以,不需要太急。
“我方才还在想,公子说气的力量无穷大。那锤子压不住,搬一座山来总压得住。
“原来不需要掀翻山岳,只要能掀翻锤子就可以,公子先前所言有误啊。”
嬴成蟜以袖擦去额头汗珠,留下道道灰痕。
他怀疑这位秦墨巨子若去其前世走一遭再回来!
“是是是,是小子说错了。”公子成蟜讪笑着。
邓陵学在两人谈话中收摄心神,深深地看一眼公子成蟜。
曲辕犁、水转筒车,还有他这几日得知的沤肥技术,哪一个都能对民生起到巨大助力。
他带领墨者行侠仗义,济世救民是一个一个救,而公子成蟜是一国一国救。
君子论迹不论心。
单凭这番作为,他就愿意对公子成蟜倾力相助。
“敢问公子,如何密封鼎盖以使气不外散,如何使气冷凝成水倒流回鼎……”邓陵学一连提出七个问题。
相里腹问的是原理,邓陵学问的是操作。原理,嬴成蟜略懂那么一点点。
操作……嬴成蟜有些尴尬:
“我不道啊……”
邓陵学:“……”
这不是治国,这是制造啊!
你知道道理你不知道操作
那你是怎么能把道理讲的头头是道的啊!
你就算是从书上看来的知识,也会告诉你如何制造啊!
嬴成蟜在邓陵学懵逼眼神的锁定下持续尴尬:
[我要是知道我不早就造出来了]
[我是文科生,能记得一点理论就不错了好吗]
[我又不是高考的时候穿越过来的,过了巅峰期多少年了!]
竖起耳朵旁听的相里腹哀叹口气。
虽然他早就预料到是这种情况,但还是心存侥幸——从公子成蟜嘴里扣出来只言片语,能省却他好多好多苦功啊。
“公子还有什么可以告知我的吗”相里腹侥幸之心没死干净。
嬴成蟜竹筒倒豆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将自己记得的与蒸汽机有关的知识全说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哪段有用,让专业的秦墨巨子相里腹去分辨归类吧!
说完,少年拱手行礼,示意自己已经没什么能说的了。
“多谢公子,腹当尽力。”相里腹略感遗憾地还礼。
这是两人多年来的相处模式了。
公子成蟜负责“做梦”,相里腹负责“圆梦”。
“那就又劳烦工室令了。”嬴成蟜理所当然地道,毫无羞耻之意,理直气壮的模样像极了讨食的狸猫。
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邓陵学子……”嬴成蟜转身面对邓陵学,欲言又止。
“学不走了。”邓陵学摆摆手:“在此学得一件器物,来年救得千条性命。”
楚墨巨子肃容,垂手行礼:
“望公子勿忘初心,天下不是只有秦人。”
这些器物应该造福天下,而不是只有秦国。
嬴成蟜还礼:
“要不了多久,天下就只有秦人了。”
天下一统,唯有大秦,那时方是一应器物流通之时。
“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相里腹感慨,这是所有秦墨的心愿。
频发的战乱,苦难的百姓。
这该死的世道,这最坏的时代,赶快早点结束吧!
“快了。”嬴成蟜郑重承诺,开怀一笑:“成蟜发誓,方才所言不是虚言。若蒸汽机能现世,必能改天换地。千里道路一日还,十亩田地一人耕。”
司马懿还没污染洛水,发誓正处于有效期。
两名巨子皆是微微一愣。
秦墨巨子相里腹眼中幽光大盛,楚墨巨子邓陵学眸里燃烧烈焰。
千里一日,十亩一人……这蒸汽机要造!必须造!造不出来也要造!
硬造!!!
砰~!!!
鼎盖被蒸汽冲开,连带着铁锤一起砸落在地。
相邦府。
吕不韦近来提拔的官员有点多,共有四十九名。
这些官员的共同特点是,都是白家这一派系的人——大半是白家子弟,小半则是承蒙白家恩惠唯白家马首是瞻之人。
这一番操作,给孟、西、白,三大老秦世家都弄懵了。
不是,你硬舔啊
白家新老家主不出面,摆正态度——任凭王、相,打出狗脑子也不会出面。
这本来也是西家、孟家的态度。
秦王换来换去,三大世家不变。
孟家老家主孟华、家主孟暗,和西家老家主西地,家主西山,本来全都在看吕相吕不韦的笑话。
想拉拢白家可笑!
你看看哪一次王位更迭,我们三大世家站队了
只要不站队,到时候谁赢了不都还得用我们治理秦国吗
真以为你吕不韦能压制秦王掌控秦国了,就作甚都能成功早的很呢!
你就算真的篡位为王,你照样得用我们三!掌控秦国的依旧是我们!是我们老秦贵族!
笑话,他们是看到了,还看到了更大的。
吕不韦面对白家撅过来的冷屁股,把脸用毛巾敷热热的贴了过去!
白家虐我千百遍,我待白家如初恋!
升官!狠狠升他丫的!我吕不韦就是要硬舔白家!
官位不是爵位,你升你的我升我的。
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上去一个就要下来一个。
四十九名白家一派的人上去,就有四十九名非白家一派的人下来。
下来这四十九人里面,三十二名是孟家、西家的人。
孟、西,两家新老家主,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作甚呢
作甚呢!
你拉拢白家,搞我们作甚!
孟、西、白,三大世家向来同气连枝,代代联姻。
事发突然,孟、西两家没有立刻向吕不韦发难,而是先找上了白家——这事,你白家怎么说
白家老家主白甲没出面,家主白凡也没出面,大公子白马出面待客。
孟、西两家就明白白家态度了——不作为。
眼下不作为的意思就是——吕不韦非得给,我白家有什么办法
孟、西两家能理解白家所为,换成他们是白家也这么做。
但,理解不等于接受。
白家吃的肉,一大半都是孟、西两家吐出来的。
孟家、西家,很不欢喜。
剩下那十七名下来的人,出自其他老秦贵族,亦对白家颇有怨言。
“置身事外……你置身的了吗”吕不韦轻声自语。
提笔在竹简上圈出一个白家人。
朱砂顺着笔尖滴落,像极了斩首时的血渍。
这将是他提拔的第五十个人。
“本相的金子,那么好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