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从未离开

我妈和我小姨边说着话，边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往棺材前头走去。我因为担心她俩，就一直关注着，默默听着她们的对话，默默的跟在她们身后。我们仨刚走到棺材前头，我小姨先蹲下去看香碗前面的贡品，突然就跪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我妈一看我小姨哭了，就赶紧也蹲下去看，俩人瞬间就哭成了一团。

我跟在她俩身后，也跪坐下去看那些贡品，我实在记不起来那时具体都供了些什么。只记得，香碗上插着三根正燃着的香，香碗前面放着一个白色微泛黄的陶瓷碗，碗里盛着半碗白面条，面条已经有些坨了，真的一点汤水都没有，周围真的一个与水相关的贡品都没有。

我妈和我小姨的哭声也越来越大，边哭，边絮叨着：“妈呀，苦了你呀，我的好妈妈呀，怎么就没给您供水呢。”“妈妈呀，女儿不孝啊，叫你受苦了，死了，死了，还要再受苦，一点福也没享到啊，妈妈呀，我怎么就没来看看这个碗里一点水也没有啊，苦了你了呀。呜呜呜呜呜......”

我们仨刚走到棺材前面时，就已经惊动了屋里的其他人，她俩的哭声又惊动了屋外划拳看戏的人。于是，我姥姥的棺材前面，我们仨身后，在哭声响起的同时就已经被围成了一个圈。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上了？”我妈和我小姨只顾着哭，只有我扭过头，看着这一圈熟悉又陌生又夸张的脸，开口到：“这里，一直没有给我姥姥供水，你们看看是不是一直没给我姥姥供水呀，所以我姥姥回来时，才说渴的。呜呜呜呜呜......”

人群中几个长辈短暂的骚动了一下，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和安排了起来（友情提示，我的文笔和普通话，只能写出我“老家方言”杀伤力的万分之一。阅读以下内容，请自带想象力）。

“呀，真是？怎么没给供水呀？”

“谁负责整这些贡品的，那个面碗里一点水都没有了，怎么也没有人来看看。”

“我的老姊妹啊，可是苦了你了呀，啊啊啊......这七天一口水都没喝着啊，啊啊啊......”

“建安（我大舅的名字），（一个奇怪的拟声词），你赶紧来看看，怎么就没给你妈供水啊，快来瞧瞧。”

“那个谁谁谁，你赶紧去，给换一碗面，记得多盛点汤过来。”

“谁谁谁，你去拿三瓶矿泉水过来，打开口，摆在这儿，可不能亏了我的老嫂子。”

“你俩也别哭了，赶紧起来，别哭坏了身子，让你娘走的不放心。赶紧把她俩扶起来。”

......

不知怎的，我好像听到emo导演突然喊了声“咔”，我的妈妈和小姨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人群也散了。我姥姥的棺材前，只剩下香碗里插着的三根，正燃着的香，和一些加了水的，不会动的贡品。

只剩下，妈妈和小姨的哭声越来越远，我的思绪也越飘越远。

我忘了，后来，我有没有跟着去火葬场，也忘了，我是怎么走到的坟前，也忘了，我是怎么哭的。只记得，我的姥姥真的回来过。我庆幸，在她回来的那一刻，我对她的爱战胜了我天生的执拗，我走了过去，握住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最温暖的手。

后来，我才听说，横死（意外身亡）的人，在刚离开的前几天是迷茫的，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我不知道要有多深的执念，才能让我的姥姥在头七那天，回家再看我们一眼。我也不知道，她为了回家，到底经历了多少我不敢想象的苦难。

直到，我知道了自己身上带缘分后的某天，我回老家，见到我小姨的女儿，她跟我说：“姐，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像咱姥，跟咱姥都快一模一样了。”

直到有天我早上起来照镜子，看见自己年纪轻轻的竟然有了一圈很深的眼袋，眼袋上竟然还长出了皱纹，那皱纹上的纹路都和我姥姥一模一样，还好，我揉了揉眼睛，又恢复了自己失眠后的憔悴样子。

直到，我遇见了海英师父，我才确信，原来，我的姥姥，一直跟着我，护着我，从未离开过。

直到，我立堂，那天下午，我终于再次看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