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赌一把!沈念:我想动一动张四维阁老
文华殿内。
小万历与张居正等五名官员见沈念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不由得都有些疑惑。
沈念躬身拱手道:“陛下,昨日举子汤显祖寻到臣,提供了一条疑似关于吕阁老长子吕兴周的情报,请陛下过目。”
当即,冯保将纸条呈递到了小万历面前。
小万历看完后,纸条又分别在张居正、张四维、马自强、王宗沐、曹威五人的手上过了一遍。
“莫非……莫非此事真有隐情有人想要陷害吕兴周,进而逼迫吕阁老致仕或是假借吕兴周之名,进行名利交换”小万历说道。
此刻。
沈念一直盯着张四维,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张四维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面部表情并无太大变化,不过却拽了拽官袖,抚平了上面的褶皱。
此乃紧张或恐慌时的下意识动作。
有了这张纸条,马自强更有自信,再次拱手道:“陛下,臣相信吕兴周是被人冤枉的,恳请将此案一查到底!”
这时。
刑部左侍郎王宗沐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个疑问想要问询沈编修。”
“问!”小万历直接了当地说道。
“沈编修,本官对举子汤显祖有所了解,此人向来不愿与权贵交往,与你似乎也算不得相识,他有此证据,凭着举人身份,完全可以来刑部汇禀,为何找你”
沈念面色平静地说道:“我也问过汤显祖,他称,缘由有二:其一,此证据乃是他意外听到,真伪未辩,不敢贸然交于官府;其二,此事可能涉及到京师某些官员,他担心消息外泄。”
沈念已说得非常委婉。
所谓“消息外泄”,其实就是不相信刑部,认为刑部官员有官官相护、提前销毁证据的可能。
“不相信刑部而相信与他并不算相识的翰林编修,这个解释还真是奇怪!”王宗沐皱着眉头,不能理解。
他是在质疑此纸条内容的真实性。
听到此话。
一旁的马自强直接道:“王侍郎,没有什么奇怪的,你若能提出百家议政之策,京师如汤显祖这类的读书人也会尊崇你,愿将心里话告诉你!”
马自强说话很直接,但却又令人无法反驳。
此乃实情。
王宗沐显然没有意识到沈念提出百家议政之策的含金量,也高估了刑部在广大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臣无异议了!”王宗沐朝着小万历微微拱手,退到了一旁。
这一刻。
沈念突然觉得,这个王宗沐可能也有问题。
他与张四维虽没有过多来往。
但去年曾巡视山西,与刑部尚书王崇古乃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非同一般。
小万历看向张居正,道:“元辅,此事存疑,朕也担心吕阁老因此事的结果不明不白而想不开,不如便细查吧!”
“臣无异议,臣恳请接下来的调查以锦衣卫为主。”张居正说道。
此事若涉及诬陷当朝阁臣,令锦衣卫来查自然是最合适的。
且六科言官有权力监视六部,却无权力监视锦衣卫。
由锦衣卫调查。
张园酒宴即使是吕兴周主使,小万历也还有可能将对吕调阳的牵连降到最低。
张居正思考问题,向来都是:以大局为重。
小万历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兼北镇抚司镇抚使曹威。
“曹指挥,此事便由锦衣卫主查,务必尽快调查出结果,结果出来后,第一时间向朕汇禀。”
“臣遵命!”曹威拱手道。
此刻,沈念的注意力仍在张四维身上。
他观察张四维的表情与下意识的小动作,越来越笃定,张四维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但这一切都是沈念的推断。
此案要想牵连到张四维身上,非常困难,恐怕难以找到任何证据。
沈念目前还不能胡说。
他不得不佩服,张四维这一招非常老辣。
他今日表现积极,卖力为吕调阳说情,一方面是为促成“以大局为重”的发生,另一方面也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
谁都知晓,吕调阳致仕,次辅人选自然会是张四维。
其是最大受益者。
但张四维看出小万历与张居正一定会保下吕调阳,故而来了这么令人意外的一招。
他在为自己铺路。
为自己的家属亲眷犯错时,也能获得一个“以大局为重”的特权。
沈念预测。
这绝不会是张四维提前抵御海瑞冲击晋商、晋官的第一招,也不会是最后一招。
只是他这种招式,实在卑鄙了一些。
……
午后,北镇抚司。
沈念与汤显祖来到衙署之中,向锦衣卫述说口供。
当下的沈念,也算是一名间接的证人。
汤显祖在口供上签字画押之后。
曹威说道:“沈编修、汤举人,若此口供真实,那八月十二日晚,清茶坊对话的两个人,应该有一个是吕兴周的朋友,参加此次顺天府乡试的生员陈志。”
“据吕兴周交待,那日规劝他前往张园欣赏雅乐的正是此人。不过陈志只称是与吕兴周一起去了张园,并不知有教坊司的乐伎,更不知是不是吕兴周举办了这场酒宴。”
“若他能招供,供出与他对话的那个人,此案便有了突破口。”
曹威又看向汤显祖,问道:“汤举人,仅听声音,你可能辨别出来”
“可以,学生喜欢戏剧,对声音很敏感,只要他开口,便能辨别出来。”汤显祖非常笃定地说道。
……
片刻后。
三人来到诏狱,走到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前。
关在里面的正是吕兴周的乐友,陈志。
千户周海看向陈志,瞪眼道:“陈志,再将你那日在张园饮宴的情况讲一遍。”
“我……我已经讲三遍了,实在不想重复了……我……我……我讲!”陈志见周海一瞪眼,连忙改口。
诏狱与刑部可不一样。
刑部打人会给出一个理由,诏狱打人,连编出一个理由都不需要。
“中秋日,近黄昏,我与吕家大公子吕兴周一起,坐着马车去了张园,约大半个时辰后,我们刚到门口,丝绸商李文来与生员封永便热情迎接,他们似乎与吕大公子甚是熟识……”
不远处,汤显祖认真地听着。
不到半刻钟。
他便非常笃定地说道:“没错,这个就是说出‘维师(吕兴周字维师)素来不爱这种场合,恐怕不会来’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有错。”
曹威面带兴奋。
“好,不出今晚子时,本官绝对能让他将另外一个人招出来!”
随即。
曹威命千户周海将沈念与汤显祖送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外。
汤显祖朝着沈念拱手道:“沈编修,学生已完成任务,先行告辞了!”
说罢,汤显祖便离开了。
若是别的生员举子,巴不得与沈念多说几句话,拉近一下关系。
因为谁都知晓当下京师仕途前景最好的年轻官员便是沈念,若能与其交好,即使对明年的春闱无益处,也对日后的仕途大有裨益。
但汤显祖是个例外,他不愿与官员交往。
沈念望着汤显祖,喃喃道:“放心,有我在,你的仕途不会那么坎坷的。”
……
不多时。
沈念回到了翰林院编修厅。
他相信曹威一定能将另外一个人揪出来,但他也相信依照张四维的能力,定然不会让此事牵连到他。
此刻的沈念,正代入张四维的视角,思索着他面对汤显祖这条证据,将会如何处理。“杀人灭口不会,这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唯一的方式,就是寻一只替罪羊,让此事尽快结束,对,寻一只合适的替罪羊!”沈念喃喃说道。
沈念知晓,或许凭借此事斗不倒张四维,但他不愿这类卑鄙的阴谋再次上演。
……
入夜,张四维的府邸中。
张四维靠在躺椅上,面色阴沉。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规划的事情,竟因马自强的固执和沈念突如其来的一份证据,毁于一旦。
“这个沈念,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专心做个日讲官不行吗出了两道良策,真将自己当作小阁老了,有朝一日,他若犯了错,老夫一定主张将他赶出京师!”
就在这时,张府的管家钱忠快步走了进来。
此刻的他,已知张园宴饮之事被人寻到了纰漏。
张四维看向他,道:“张园宴饮之事,用第二种方式快速处理吧,切记,处理干净一些!”
“是,老爷!”
“此次失败,因何而败,你可总结了教训”
钱忠连忙道:“总结了!此次失败,全因此等私密之事不应为惜钱而在茶馆大堂中述说,会被有心人听了去。”
听到此话,张四维低头抓住一旁的茶杯,就朝着钱忠摔了过去。
“砰!”
茶杯在钱忠的脚下碎成了片。
张四维瞪眼道:“你的意思是随便找个包间就能说了吗你要不是蒲州的旧人,我……我……早让你滚蛋了!”
“谨慎!日后务必谨慎,任何话都不能随随便便说,特别是带有我的名字,明白吗在没有得到我允许的情况下,不能以我的名义做任何事情!”
“明白!明白!”钱忠跪在地上说道。
……
日近子时,沈宅。
一直都没有睡着的沈念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旁的顾月儿也被惊醒。
“夫君,怎么了,是做噩梦了”顾月儿关切地问道。
沈念摇了摇头,一边下床,一边说道:“月儿,你继续歇着,我与阿吉一起去北镇抚司一趟,然后我就直接上衙了!”
“注意安全!”顾月儿对沈念的公事从不多问。
说罢,顾月儿也连忙起身为沈念穿衣。
片刻后。
阿吉赶着马车带着沈念出了门。
当下的京师,有宵禁制度。
在一更三点敲响暮鼓后到五更三点敲起晨钟前,是不准百姓在街道上行走的,若有违者,轻者笞刑,重者杖刑。
但沈念是官身。
只要持有牙牌,称有紧急公务,巡逻的官兵便会放行。
并且,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绝对不敢拦截一个前往北镇抚司的官员。
很快。
沈念就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北镇抚司,向门前锦衣卫称有急事要见曹威。
而此刻。
曹威刚审出与陈志对话的那个人,已命锦衣卫去缉拿。
他正准备小憩片刻,突然听属下来报翰林编修沈念求见,洗把脸,连忙走了出去。
半夜三更,那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稍倾。
沈念来到了曹威接待官员的偏厅。
沈念焦急地问道:“曹指挥,不知陈志可供出与他对话之人”
“供出来了,乃是城北陈家书籍铺的掌柜,名为陈正远,其子名为陈信,乃本届生员,不过未曾参加张园酒宴。”
“我已经命人去抓这对父子了,预计半个时辰就能回来,之后我再细审一番,明早应该就能交差。”
“你半夜三更来北镇抚司可是有要事”曹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沈念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我怀疑此事的主谋是张四维张阁老。”
“什么是谁”
听到此话,曹威睡意全消,瞬间站起身来。
“沈念,不可胡言!”
“任何官员向锦衣卫所言,本官都是要上报的,我还未曾向陈家父子问话,你就怀疑是张阁老主谋,可有证据”
沈念道:“我猜测,陈家这对父子被审后一定会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陈父定会称是假借吕阁老父子的名头,举行酒宴,以此达到结交商人、生员、举子的目的,绝不会承认是为了逼迫吕阁老致仕。而在这对父子招认后,丝绸商李文来、生员封永,教坊司左司乐许三娘也会招认,称他们嫁祸吕兴周,全是陈父指使,将罪过全都放在陈正远身上……”
曹威听完后,不由得一愣。
“当下,此事最有可能的情况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如此不就能还吕兴周清白了吗这又与张四维阁老有何关系”
“若张阁老为了做次辅而设计陷害吕兴周、毁吕次辅之名,何必在陛下面前一直为吕阁老求情,希望此事由大化小呢”
曹威的想法,正是大多数人的正常反应。
沈念摇了摇头。
当即将心中的猜想,即张四维为了日后减轻海瑞对晋商、晋官的冲击,根据对小万历与张居正的了解,设下了这条“以大局为重”的谋略,全部讲了出来。
曹威听得一愣一愣的。
“沈念,你……你太疯狂了,你将事情想的太复杂了,这都是你的猜想,你有证据吗”
“今晚,我就是来找证据了!”沈念说道。
“从民间小报的内容来看,从张园酒宴造成的动静来看,此事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意外泄露。钱财不足以使得书籍铺掌柜陈正远、丝绸商李文来、生员封永、生员陈志、教坊司左司乐许三娘犯下此等过错,但权力可以。”
“不出意外,张四维阁老便是明年春闱的主考官,他能使得陈正远的儿子、生员陈志、生员封永榜上有名,他能轻易地驱使教坊司左司乐许三娘,张四维阁老的嫌疑比任何人都大!”
……
曹威微微摇头。
“沈念,你回去吧!此案与你无关,本官不愿大半夜陪你胡闹!”
“无凭无据,诋毁当朝阁老,你让我明日如何向陛下汇禀即使有此可能,你觉得这些人敢说出张四维阁老是主谋吗,他们不说,乃是轻罪,若言而无证,那就是死罪!”
“你莫以为陛下宠幸你,首辅器重你,便肆意妄为,诋毁阁老之罪,足以将你以前的功劳全部抵消,我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你回去吧!”
沈念一脸严肃。
“曹指挥使,此事若只是有人假借吕阁老父子之名,招引商人、生员、举子聚会,我不会半夜跑到北镇抚司。”
“若真如我所言,张阁老是为了对抗海御史的调查,他必然还会有更多手段,必将防不胜防。晋官、晋商,关系着我朝边境军事、关系着我朝北方的商贸,必须要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令此种阴谋充斥于朝堂中!”
“曹指挥使,此时,该是以大局为重了!若出了事情,我来担着!”沈念甚是激动地说道。
曹威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一抹为难的表情。
“就算依你之言,接下来该如何查,这些人即使是被张阁老驱使,也不可能供出他的。”
“我都想好了,以诈术求供!”
“谲审不行,不行!《大明律》有规定,断案须以证据为凭,不可以诈术求供!”
诈供,又称谲审,是一种非常规的查案手段,若造成冤假错案,审案者将会遭到重惩。
沈念看向曹威。
“不可谲审,是《大明律》对三法司的限制,锦衣卫审理诏狱案,皇权特许,可以诈供,我们是为了真相而诈,为了大明北方的安定与商贸繁荣而诈,陛下绝对不会惩罚我们的!”
“曹指挥,你今日若拒此事,这辈子,你可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锦衣卫指挥,然而你若做了此事,没准儿以后的史书上,会有你单独的一页,且全是夸赞之语,为了大明……”
“如何诈”曹威犹豫了片刻后,问道。
沈念听到此话,不由得长呼一口气,与曹威仔细说了起来。
在路上,沈念已经想好了诈供之策,处理这种事情,唯有诈供可用。
曹威听完后,依旧是眉头紧皱。
“就算诈出来,这也不算是证据确凿啊!依旧还是张四维阁老有重大嫌疑,我们还是没有实证啊!”
“我们只需要将我们诈出来的结果上报皆可,陛下与张首辅必然会有明断!”
曹威面色犹豫,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
一名锦衣卫快速跑了过来,道:“指挥使大人,我们将陈家父子抓来了,要立即审吗”
曹威想了想。
“稍后,我亲自去审!”
沈念看向曹威,道:“曹指挥,要不先审着,你先听一听我的猜想对不对,然后再确定要不要诈供”
曹威点了点头,大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