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当日
第二日,周氏径直去了周府。
“还请三姑奶奶见谅,老太太身子不好,蒋老大夫嘱咐静养,不能见客;大老爷、二老爷公务繁忙;两位太太都出门访友去了!”周府大管家眉眼不抬,语气冷淡地回禀。周氏在周府这一辈的小姐中序齿为三,故大管家称她为三姑奶奶。
“无妨!想来两位嫂嫂访友,午前也必是会回来的。你自去忙,我等等就是。”周氏笑语盈盈地挥了挥手里帕子,示意大管家退下。
大管家抬眼盯了周氏一眼,沉声应是,只不过在退出两步转身的瞬间,眼神扫向门口的婆子。那婆子对上他的目光,了然地微点了下头。大管家也不迟疑,大踏步出门而去。
婆子神色没有逃过连妈妈的眼睛。她站在周氏身侧,可以看清门口人的头脸。连妈妈轻抿了唇,低头只做不见。
看着大管家背影,周氏收了脸上的笑,垂下眼眸。都是些势利小人!若哪日她得了势,看她如何一个一个收拾!
周氏一杯杯的茶水喝下去,差不多一个多时辰过去,她实在坐不住,索性站起身来,迈步朝外走去。
“三姑奶奶可是需要什么?若有需要,只管与老奴说便是!”门口婆子见周氏举步迈过门槛,忙一脸恭敬地福身施礼,拦在周氏面前。
“让开!”周氏脸上凝了严霜。
婆子施礼的动作顿了下,倒也没有迟疑,退后半步,侧身让过。
周氏冷哼一声,带着包括连妈妈在内的几个侯府婆子、婢女朝周府花园方向缓步而去。
婆子嘴角噙了嘲讽,回眸看了一眼周府婢女,率众一言不发跟上。
周氏也没打算避开周府这些人,况且,就算她想,也无法做到。她只是坐得实在心烦,回侯府也是无所事事,索性逛逛周家园子,权当打发时间。
周府多年没有大规模修缮,园子与她出嫁前没有太大差矣。远远见了棵棵桃树、李树、梨树,还有树下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时,周氏收了脚步。她状似无意地环顾四周,可眼角余光却没有离开那石桌。
多少年过去了?二十多年了吧!她仍好似看到了当年娇俏的自己躲在远处一棵桃树后,窥视端坐石桌旁的大哥与那人的一幕。
那时的她不过周府小小庶女,无人看重,更无人理会。她已过及笄之年,花朝节将至,她多想跟着嫡母出府,多想结识高门贵公子,为自己寻个富贵荣华的亲事!可嫡母连一眼都懒得看她,更别提带她出府交际。她知自己姨娘曾与嫡母结仇,可姨娘已仙逝多年,她日日伏低做小,嫡母仍对她不理不睬,这让她心里的怨渐渐滋生成恨。她常常坐在园子的树林里想象自己嫁入高门大户,想象嫡母在她面前卑躬屈膝、讨好巴结的样子!
那日她又跑到树下,看着满树桃花想入非非。听到大哥与一男子的说话声时,她不觉害怕,只满心好奇。她躲到树后偷眼去看。那男子气宇轩昂,大哥很是客气,还亲自斟酒。
“当日二弟助上官姑娘脱逃,不过还姑娘曾在他被蛇咬伤时的救助之恩!周某原以为不过一还一报,实在没想到杨兄竟然拿了二弟写予上官姑娘的信来!不知杨兄有何指教?”周大老爷,当日的周大爷双手恭敬地将酒盏奉到那人面前,语气谦卑。
“周二哥救下杨某,杨某这几日在贵府庄子养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缘分难得,故此才让人送了消息!难得周兄如此念旧,竟将杨某直接接进府中内宅,杨某惶恐!”那人一脸浅笑,单手接过周大老爷捧到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周大老爷眯了眯眼,继续笑着说:“上官姑娘义薄云天,世家里受过姑娘恩惠的人不知凡几!难得还了上官姑娘恩情,周某喜不自禁!杨兄是上官姑娘旧属,如今又跟在二殿下身侧,能帮了杨兄,是二弟之幸!”
“哦,上官姐姐若在天有灵,听到周兄如此知恩图报,不知会有多欣慰!”那人露出欢喜神色。
“杨兄过誉!”周大老爷赧然地摆摆手,又给那人斟满酒杯,重又举起,说道:“不知杨兄能否将二弟那封信给周某看看?二弟愚钝,恐信中多有言辞不周,上官姑娘不计较,但周某得心中有数!”
“信么?”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信在下收在妥当处!当日上官姐姐没有计较,周兄也就不必放在心里!”
“如此,周某感激涕零!”周大老爷举杯满饮,只一嘴苦味没人知晓。
“上官姐姐若见了这一园春色,估计又要诗兴大发了!”那人没理周大老爷,朝着四周看去,眼神在周氏藏身的桃树上停了一瞬,吓得周氏缩紧身子,大气不敢出。若被大哥发现她偷听,她可不知会被如何惩罚。这府里,就大哥满脑子心眼,还下手狠辣,连嫡母都不及,绝对不能招惹!
“上官姑娘本就大才,只可惜是弱质女流,又忠烈有余,不然必有一番大作为!”周大老爷感慨。周氏听得出大哥是真的佩服这位上官姑娘,不由生起几分好奇来。两人口中不停的上官姑娘究竟是谁?
“杨某记得大乱之后的那年花朝节,上官姐姐偶得了贾至(唐代诗人)的《春思·草色青青柳色黄》一诗,吟了好几遍。”那人目光停在满树雪白的梨花上,语气沉了几分。
“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周大老爷信口吟哦。“这诗太过愁苦哀怨了些!”
“上官姐姐胸怀大义,从无自顾,自然不是为己而悲、而怨!”那人重又看向周大老爷,目光中多了凌厉。“周家也世受前朝大恩,周兄如今依旧锦衣玉食,不觉心中有愧么?”
“杨兄此言差矣!”周大老爷坐直身子,语气里多了端肃。“周家不过因门楣低微,才得以在当年一场血洗中侥幸苟活!依照杨兄之言,似周家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实在,实在有欠公允!况且,周家所为,与多数官宦之家无甚区别,不过顺势求生罢了,杨兄言辞过激了!”
“哦,是么?”那人嗤笑一声。“杨某没读多少书,不过听过上官姐姐讲三国时王异激夫,义不畏死的故事。一介女流尚能凭一己之力,协助身为益州刺史的丈夫赵昂与叛将周旋,并最终击退反叛之军,周兄听着,不觉羞愧么?”
周大老爷微顿了顿,还是出口反驳道:“《荀子·子道》有云‘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顺下笃,人之中行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道义高于君父!前朝虽有恩于我周家,但当日百姓之苦,杨兄不会不见!周家不过顺应天意而为!杨兄如此苛责我周家,着实过了!”
“过了么?”那人盯着周大老爷,眼里锋芒尽现。
周氏躲在桃树后,可以看到那人眼神。那眼神如刀似剑,寒光咄咄!她下意识缩了身子,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