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纪风起秋下月

第五百二十四章 “道祖”的可怕

大日辉映下的芦苇荡,宛若一片金灿灿的海洋,随风飘摆,摇曳不定,泛起波涛阵阵。

离开这里,再穿过一条峡谷,视野豁然开阔,眼下是一片一马平川的广袤大草原,茫茫青绿,悠悠如浪,远远能够看见尽头出的那些琼楼玉宇,繁华至极。

到来此地,萧阳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此情此景,竟让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李村南边暮春时节的那片田野,看着远处那些正在草原上放纸鸢孩童,如同是看见了年幼时和玩伴们狂奔在田野中的自己,沉寂于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他一阵心痛,蓦然恍惚,渐渐地生出了一种想要向前奔跑的冲动,就像是当年,无忧无虑的当年,一切都还是当年

夏欣突然抓住他一只手,停下了脚步。

萧阳的思绪仿佛一下子从多年前被拉回了现实,他回眸看向对方,轻声道:“怎么了。”

夏欣嫣然一笑,一语未发,只是拉着萧阳,沿着足下小路快速向前跑去。

看着那两道渐渐跑远的飘然背影,苏诚有些不明所以,就当他要跟上之时,漂浮在半空中的生命宝树出声慨叹,“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苏诚疑惑,“什么意思。”

生命宝树叹了又叹,“你师父是个可怜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又或是将来,他永远都是那么可怜。”

苏诚不敢苟同,沉声道:“莫要诅咒师父。”

生命宝树抬眸望天,沉默片刻,怅然道:“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他这一生注定命运多舛,太多不如意。”

苏城转手一巴掌将生命宝树拍到了地上,神色愈发不满,“再敢胡说八道,我告诉师娘去。”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追向了远处那两道背影。

生命宝树摇摇晃晃直立而起,也不生气,看着那两前以后三道背影,心中叹道:“我倒是希望是我在胡说八道,也但愿是我在胡说八道。”它再度抬眸望天,深邃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光阴长河,由此展望一角血色的未来。

一战功成百万尸,多少英灵葬他乡

太古前的泣血悲歌,有朝一日,是否还会响彻世间?

恍惚间,萧阳一把抓住那只紧抓自己的手,怔怔凝视着眼前这个如烈阳般璀璨的女子,笑容自然,低声说道:“夏欣,谢谢你。”

夏欣回首望来,稍作迟疑,威胁道:“干嘛?我警告你,别想着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要是敢流出一滴泪来,回去以后,我保准让你哭个够。”

萧阳垂下眼帘,一阵羞赧,“我哪有那么不堪?”说着,他还是趁对方没注意,悄悄松手,摸了下眼角。

夏欣停止奔跑,缓缓前行,冷哼道:“还没有,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前几天晚上,自己是什么个鬼样子,一个大男人,我都替你感到羞。”

“我”萧阳欲言又止,愈发觉得羞愧,莫说是夏欣,连他自己以前都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会变成那个样子,难道真如夏欣所言,他就是一个爱哭鬼,这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不可能!自年幼时起,他就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以流血,但绝对不能流泪,尤其是村中长辈教训自家孩子时,那可是哭得越狠,就打得越凶,作为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算个什么?都给我憋着!

当年这种情况,他不知见到过多少回,所以后来往往进山修行,哪怕满身是血,骨断筋折,他都没有多吭过一声,有时候因为在山里胡乱吃错了药,结果痛的生不如死,满地打滚,他也能咬牙坚持,直至昏厥亦未曾流下过一滴眼泪,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的他才多大年纪?还不如现在的苏诚呢,何况长大以后,历经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就算是当初最绝望的时刻,他也没有放声大哭出来,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爱哭鬼?之所以那天晚上会破例,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夏欣。对!都怪夏欣!要不是夏欣,他绝不会有那些再也挥之不去的人生污点!

想到这里,他眼神中泛起缕缕幽怨,而后转瞬即逝,自我否决,不对,怎么能怪她呢,永远都不能怪她。

夏欣心有灵犀,再次转头看来,坏笑道:“哎,你以前在徐清儿面前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柔柔弱弱,总喜欢哭哭啼啼。”

“没有!”萧阳闻言抬起眼眸,大声回应。

“是么?”夏欣直勾勾得盯着他,显然不信。萧阳有些心虚,小声说:“只有一回,当年在陈村封锁执念时,我曾偷偷流下过一滴眼泪,后来清儿说当时她就在屋外,应该目睹了全过程,我没有发现,除此之外,绝对没有过第二次,而且,我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没有柔弱过,你若不信,将来可以去打听打听,当年我在北荒可是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年轻辈的最强者,一直以来,都被各村誉为天生神人,风光程度,丝毫不亚于你在这五行界的赫赫威名!”说到最后,他一脸认真的提高声音来强调。

“那我将来还真得去打听打听。”夏欣偏移视线,笑容灿烂。

萧阳有恃无恐,“我陪你一起去,到时你就会知道,我当年在北荒的分量究竟有多大。”

夏欣目望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阳见状也就跟着沉默了下去。

蓦地,生命宝树凭空现身,沉浮在两人前方,故作深沉,“乾坤朗朗,风光旖旎,正好,本尊今日心血来潮,打算郑重声明一件大事,你们都且听好。”说着,它干咳一声,呼之即出,“江河远逝,浪花淘尽英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遥想当年,本尊纵横诸天,力压群雄,主宰一世,道尽称祖,纵然举目回首,人世沉浮若梦,百万载匆匆如弹指一瞬,亦风光至极,快哉至极,生得其时幸甚,死得其所无憾……”

正当生命宝树自得自满,开始进入状态,恨不得讲上个三天三夜不停歇时,夏欣却置若罔闻,一脸不耐烦地拉着萧阳径直从它边上越过,“废话连篇,不用理会。”

萧阳犹豫须臾,回头看了一眼,却听夏欣淡然道:“一个破名字而已,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名字?”萧阳轻声呢喃,心中的好奇骤然下降,不过他其实还是想听听,生命宝树真正的本名究竟是什么,毕竟,这可涉及到了一位曾经辉煌一世的大道登顶者,非同小可。

“哎,别走啊,这可是天下无数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无上机缘,自古难得,关乎甚大,若有朝一日你们飞升诸天,可得大道庇佑,气运加身,自此道祖之下不朽不灭啊。”生命宝树喋喋不休。

夏欣看都懒得看它一眼,轻描淡写说:“不需要。”并非是夏欣看不起生命宝树,只是在她眼中,哪怕没有所谓的道祖庇佑,气运加身,她依然能问鼎诸世群雄,登临古今最绝巅!世间道法无量,众生皆在独行,血染的荣耀与诗篇,谱写天下英雄豪杰,苦海争渡,各放异彩,试问谁在称唯一?通天路上见真章!

我行我道,谁人可阻?

天上天下,敌手何在?

凡目光所至,一切皆为虚妄!

凡立身之处,我即举世无敌!

事实上,生命宝树所言不无道理,一位道祖的真名,分量之大,动辄古今混乱,一旦到达这种层次,便已完完全全颠覆了世间所有的认知与常理,道内万般,皆为云烟,如梦幻泡影,触之即灭,哪怕不过一点湮灭在历史浪花中的渺小痕迹,亦不可揣度,不可推演,不可想象,不可描述,不可妄言,不可叙说,一切不可为,一切皆妄想,简而言之,“道祖”,即为大道尽头处更上一层楼的“绝对禁忌”,言有因,念有果,超乎想象,颠覆一切,任何形式的反抗在“祂们”面前都是徒劳。

相传,在久远到连“通天者”都无法追溯的未知年代,道祖即为至高无上的永恒唯一,“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往,无所不在,只是随着万古轮回的岁月更迭,那个“祂”,成为了“祂们”。

自此,永恒失去唯一,在“祂们”之间的“因果纠缠”和“相互制衡”的影响下,隶属于“道祖”这个传奇领域的诸多“可为”渐渐化作了“不可为”。后来又随着“道祖”尽头再造高峰,“通天之道”显化于世,所有规矩推倒重来,一切由此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动,“道”“法”超脱”、“乾坤升华”、“秩序新生”、“万物蜕变”,而道祖这个领域,就被彻底压制了。

当然,这都不过是些鲜有人知的神话传说而已,哪怕是通天之上的那些伟大的存在都难以确定其中虚实,唯一能够确信且肯定的是,在某个“通天大道”还未完善的“最古时期”,“道祖”,绝对有这样的通天本领!

虽说相比之下,如今“道祖”的确实是处处受限,但祂们的强大毋庸置疑,道祖还是道祖,最初时的道祖,只要通天路上的那些超然存在不出手干预,那么一位道祖,便可只身镇压古今世间一切有灵众生,哪怕位及大道绝巅,亦是转瞬崩裂的蝼蚁,所谓道内生灵,妄想与道祖对抗,无非是痴人说梦,对于这世间大道上所有修行者而言,道祖依旧是绝对的禁忌,不灭的永恒,无所不灭,不可匹敌!

而如果得到一位道祖的准许和认可,则正如生命宝树所言,心若虔诚,言念其名,除非有同层次的存在进行制衡,否则,便是因果退避,劫不加身,形神不朽,真灵不灭,哪怕这位道祖已经湮灭在时光尘沙中,同样能有回应。

见到夏欣如此不以为然的态度,生命宝树也不执着,反正它原本的目的也只是在于萧阳一人,除却为自己正名以外,它还希望能够为将来那场大劫托个底,它可以不去干涉大劫的最终走向,但它做不到视若无睹,万一那个方死方生中的“生”,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些举动,而逐步促成的呢?它相信,以自己师兄的通天本领,必然已经推算出了此间种种。

苏诚带着火狐在后面不急不慢的追赶,看着生命宝树在师父身边絮絮叨叨个不停,才知道,原来小树有自己的名字啊。

余烛,字霞峰,道号流萤。

不过,当苏诚默念出这个名字时,莫名感到一阵恍惚,在那个瞬间,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的心中,蓦然浮现出一道缥缈身影,转瞬即逝,无痕无迹,无从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