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0章 英雄末路
浓雾弥漫,荆南山林间偶尔传来夜枭凄厉的叫声。钟相一行人披着破败的蓑衣,缓缓行走在泥泞的华容道上,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三日前,洞庭湖古楼寨失陷,敌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孔彦舟终究没有「乘舟向东流」,反而在钟相松懈之时,里应外合,发动致命一击。潜伏的奸细李焕等人在寨中放火为号,孔彦舟军大举攻入,楚军四处溃散。
钟相亲眼看见义子杨太杀出重围,却也失去了踪影;拦路虎沃泰、没遮挡隋举、癞头鼋侯朝等部将或战死、或失散。他只带着钟子昂及数十亲信败走华容道,企图转入蕲黄,再寻后计。
然而,敌军的搜捕紧追不舍,每一步都如影随形。
「阿爷,不能再走了……」钟子昂扶住钟相,低声道。这一路来,他的父亲已经过于劳累,气息紊乱,脚步虚浮。
钟相摇了摇头,咬牙道:「不能停,孔彦舟的狗贼绝不会放过我们。」
忽然,前方的山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快躲起来!」
众人急忙闪入路旁的灌木丛中,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只见来者是几名本地乡勇,头里一人手持火把,四下照耀,口中喊道:「搜仔细了!孔太尉有令,抓住钟相父子者,赏银五百两,等去了大齐那边就封赐百户正绿旗奴隶!」
听到这话,钟相心头一沉。
这些人,分明是当地的豪绅地主家丁,为了荣华富贵,竟也加入了剿灭义军的行列。
钟子昂咬牙切齿,低声道:「这些人……当初我们打下安乡县时,他们低头顺从,如今却……」
「莫要声张。」钟相按住儿子,示意屏息静气。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不祥的征兆降临。
「那边好像有脚印!」一名乡勇蓦然大喊。
其他人立刻涌了过去,手中火把四下挥舞。终于,在一处泥地里,他们发现了数枚尚未干涸的鞋印。
「在这边!快来人!」
钟相见状,知道已无藏身之地,咬牙道:「冲出去!」
然而刚要动身,灌木丛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嘻笑声。
「钟爷,不必这么急嘛。」
钟相蓦然回首,便见几名乡勇不知何时已经从后方绕了上来,为首之人,正是多年前被逐出洞庭湖的许长恩。
「许长恩?」钟相的眼中闪过怒火,「当初你在太湖混不下去,朕收留你做军师,后来方教主来了揭穿你的龌龊谣言,还是没把你如何,如今却来捉朕?」
许长恩满脸谄媚笑意,拱手道:「钟爷,您误会了,我等只是奉孔太尉之命行事。您看,您与公子已无路可走,何必再做无谓抵抗?」
钟子昂怒喝:「狗贼!我爹庇护你等,尔等却为了几两银子背叛我们!」
许长恩一摊手,无奈地笑道:「哎,世道艰难,我等读书人也要谋个活路不是?」
「谋个活路?」钟相冷笑一声,「你这样的读书人,只会在谁的刀锋下匍匐,就投靠谁吗?」
许长恩笑而不语,却向身后的乡勇一挥手。
「把钟爷请回县城,交给孔太尉。」
刀枪如林,寒光闪烁,钟相父子终究还是被压制在地,双手反绑。
夜风飒然,带走了钟相最后一丝自由的气息。山林萧瑟,华容道幽深的谷地中弥漫着血腥气。
钟相的手脚被麻绳紧紧缚住,血迹斑斑的衣襟随着寒风微微飘动。他的儿子钟子昂跪在他身旁,脸色苍白,眼中却透着一丝愤怒和不屈。另一侧,蕲黄十八寨来的山海镇石青低头沉思,脸上看不出丝毫恐惧。
华容县地主刘信德满脸谄笑地站在孔彦舟身侧,指着几人道:「孔太尉,这几个乱党首领,可是小人的管家缉拿的。请大人明鉴!」
孔彦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钟相身上,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的笑意。
「钟相,你倒也算条汉子,可惜棋差一招,终究落得这般下场。」
钟相抬起头,盯着他,眼神如炬。
「孔彦舟,你投敌为奴,枉称儒门子弟。」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屈的怒火,「朕死不足惜,只可惜这荆南千里百姓仍陷水深火热,终有一日,圣教义军还会卷土重来!」
孔彦舟冷笑道:「哦?只怕你活不到看到那一天了。」
他挥了挥手,两个亲兵上前,拔刀按住钟相父子。
石青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孔彦舟,若我十八寨尚存一人,定取你狗命!」
孔彦舟皱眉,懒得再与他们废话,直接一挥手:「斩了!」
刀光一闪,钟相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似仍带着未竟的遗憾和愤怒。
钟子昂和石青紧随其后被斩,鲜血浸湿枯枝落叶,染红了山谷。
孔彦舟看着地上的尸体,面色平静,仿佛只是杀了几只蝼蚁。
「把首级装坛,送去江陵。」他吩咐道,「让宋朝那些衮衮诸公们知道,我孔彦舟只用不到一个月斩了钟相,这荆南,该是谁的天下。」
当钟相的首级送抵江陵时,赵构正在与张浚、李允文等人商议军务。
士兵捧着漆封的首级坛进入大殿,一掀开,钟相的头颅赫然在目,尚未完全变色的血迹让整个殿堂顿时陷入寂静。
赵构沉默片刻,随后哈哈大笑:「贼首已除!荆南可定!」
张浚面色复杂地望着钟相的头颅,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多言。
李允文则面带笑容,对赵构拱手道:「陛下,此乃孔彦舟之功,当嘉奖。」
赵构点头:「就这个坛子,装满黄金赐还。」
群臣齐声附议。
然而,就在孔彦舟得意返回襄阳,向完颜银术可复命之时,荆南的水路上,一队水贼正破浪而来。
周伦、夏诚、英宣、陈万信、李合戎——荆州五宿,此刻正与杨太的残部会合,准备营救钟相父子。
当他们听闻钟相已死的消息,整支船队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少天王杨太一拳砸在船舷上,目眦欲裂:「阿爷死了?!」
周伦咬牙切齿,手中的长刀颤抖着:「……这笔账,我们迟早要讨回来!」
风浪拍打着船舷,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席卷荆南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