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872章 第八七〇章 飞天佛影

蒲甘七月,苍穹如焚,旱风席卷平野,伊洛瓦底河水位骤降,岸边舟舰搁浅,蒲甘佛塔群在炎阳下泛出淡金之色,彷佛整座古城都在燃烧。

焚风如灼,万佛塔林的琉璃瓦片映照烈日,彷佛天神降怒,准备再将这座古城推入战火。

而在烧灼的天光之下,两路铁骑如潮涌至。

勃固与若开联军,自南北两翼逼近蒲甘城,旌旗蔽日,法螺齐鸣,摩迦悉提与迦耶摩尼并驾帐前,声言要「诛灭大理异教,重兴缅地王法」。但令他们意外的是,蒲甘守军竟主动弃守外城,退至内围城墙;而驻守各处据点的杨义贞与段寿辉,竟也主动率军后撤,放弃蒲甘西南五十里之防线。

此举在敌眼中显得异常胆怯,摩迦悉提斥之为「北蛮穷寇,已气数将尽」,立即下令全军推进,直逼蒲甘。

杨义贞与段寿辉率领主力悄然后撤,拱卫的水陆两翼一夜之间收拢十里之外,只留下空城与孤塔,彷佛蒲甘再次陷入被抛弃的命运。

然而,这不是撤退,而是——诱敌。

勃固城主摩迦悉提亲率中军三万,帕阇耶罗统领水师自伊洛瓦底河南上,若开水师帕那伽罗与陆军女祭司婆娑提迦会合于西郊,联军声势浩荡,旌旗如林,鼓声震天。摩迦悉提高坐象背楼台,望着眼前空荡荡的蒲甘城,冷笑道:「果然是一群胆怯山蛮,自知理不正,神不助,兵败如山倒。今日我当以正义之师夺回佛都!」

身旁婆娑提迦眉头微皱:「摩迦大人,小心有诈。大理军退得太利落。」

「哈哈,还怕他们故弄玄虚?」帕那伽罗挺胸大笑,「那国师不是说有什么『雷法』与『神杖悬空』?哼哼,不过是江湖骗术!」

第三日,蒲甘未战,城门开——开者非投降,而是百名僧侣齐出,遍颂《正见真经》,号召「和合止战」。

摩迦悉提虽仍怒火难平,却已不敢强攻,只得后撤十里,与若开军会师,再议大策。而城内城外之间,一道名为「神迹」的鸿沟,悄然形成。

就在蒲甘东城墙下,一抹僧影已悄然现身。

身披大理金织法衣、手持檀香拂尘的弥迦悉提,骑乘白象缓缓走上高台。他面容宁静,口诵偈语,而在他身后,是数百名剃发着黄、红、黑等各系袈裟的异域僧人:有藏僧、有天竺密教行者,还有大理自养之沙门,皆手持雷罐法器,列成八字玄阵,声势俨然。

他高声宣告:「大理段氏本阿育王之苗裔,承佛祖天启,自天竺迁世而来,今于南诏觉悟,证得雷法——炼焰成雷,飞天现形,号曰天授神军。」

「缅土久失正统,婆罗门之教混入佛门,咒术欺世、祭司挟国,致使天雷震怒,示现蒲甘倾覆。今龙藏尊者现世,令吾为佛使,行十万里天命,告谕诸方:凡诚心归命者,得留原土、免兵火;若执迷不悟,则当伏天雷之惩,三日之内,神火扫地、城灰塔塌。」

蒲甘王宫之前,法坛搭起,红毡铺地,檀香萦绕。身披金纹袈裟的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立于高台之上,身旁摆着一口奇形异状的铜炉,数名大理工匠潜伏其后,耳塞、鼓罩、火线具备。

「众生皆苦,南天佛国以雷为法,以火为证。今有段氏子孙奉佛之名,立天法于地世,以清邪祟。」

他举杖,杖端细线一断——火雷轰然爆响,巨声如雷,烟焰腾空三丈,城外万军皆惊,阵中将卒如见天罚,跪地者众。

接着他口诵伪经:「昔日阿育大王东征西讨,感天而悟,乃筑塔九万,传法于世。今大理承其血裔,雷火加持,神杖为证。」

弥迦悉提一挥手,身后一名小童(实为精巧机关)奉上「神杖悬浮」之技——一杆金纹法杖于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浮起三尺,悬空不动,围观军士惊声四起,虔诚者已拜伏。

而更大的幻术,才刚开始。

联军中一片哗然。祭司婆娑提迦面色惊疑:「他这是在……立教?!」

国师阿阇梨悉达冷哼一声:「一介俘虏,岂能妄称佛使?焉知此非蛊惑人心?」

迦耶摩尼却凝视远处高台,沈声道:「那是真的……飞起来的东西?」

他指向远空——只见数枚灰白之球自蒲甘城墙后缓缓升空,飘浮于塔群之上。那是大理工匠制造的气球——外包银灰细布、内焚毒烟粉火罐——在高空燃烧之际,绽放紫绿之色,飘下浓烟与诡光。

联军士卒首次见此奇景,不免骚动,有人低声念诵祈祷,有人跪伏拜天。更有前蒲甘败卒投奔者指着说:「是那日在后军上空出现的‘天火’,击碎了神塔,烧死两千人马!」

摩迦悉提大怒,当即挥军前进,要以弓弩射落空中妖气,强攻蒲甘内城。

然而下一刻,地动山摇——轰然炸响自西北角塔起,两尊刻有婆罗密咒的古塔竟在爆炸中崩塌,一股浓绿毒烟直扑来军阵;烟中有士卒挣扎咳嗽,倒地翻滚不止,片刻竟七窍流血,肠穿腹裂。

「是——毒雷!!」

「撤!快撤!!」

此役非为歼敌,乃为「示惧」——数万人亲眼目睹所谓「天雷神火」、「飞天佛使」、「断塔浓烟」,虽未损太多兵力,却动摇了根本信念。

话音未落,一声低沉闷雷从蒲甘城东边传来——不是天雷,是火炮之雷。

此刻城西高坡,慕容复立于观军台上,远眺敌军占据蒲甘四门,心中如弈棋者得胜在望。他身后数十门火罐雷炮已悄然装填完毕,每一枚都掺有洱海藻粉,点火即喷毒烟。

「开战者,不过是他们。」

他轻声吩咐。

几里之外,勃固前军统领帕阇耶罗已逼近大明城墙,正准备下令冲锋时,忽听「咻——」一声怪响,一只琉璃罐自天而降,摔于马前——火焰、毒烟、惊雷三重炸裂。

几匹战象暴走,战马疯狂嘶鸣,士卒中毒者痛苦翻滚,风一卷,烟雾渗入三军前阵,哀号声响彻天地!

「是妖术!是妖术——」

有人惊呼,军阵乱动。

而此时,天边突然响起更大的轰鸣。段寿辉率领的水军已从伊洛瓦底上游再次回流,炮船密布,火光点点。另一侧,杨义贞则自西山林间强袭而下,双军合击,一如昔日灭蒲甘之策重演!

摩迦悉提大惊失色,眼见前军溃乱,身旁婆娑提迦面色铁青:「他们——不是撤退,是等我们自己踏入佛的火海。」

帕那伽罗狂呼欲整队列,却被一罐火雷生生震倒,尘土飞扬中,耳边只听弥迦悉提的声音如魔音绕梁:「汝等不信正佛,必见佛火。」

联军大乱。段寿辉伏兵左右,命毒烟弹再下六枚,浓雾滚滚。杨义贞则自伊洛瓦底对岸设弩炮齐发,燃火箭连连射入草堆水车,将敌营一角烧作火海。

是日,蒲甘再现火光,然焚烧的不再是王朝,而是信念——那些顽固不化、拒不转宗、以为古神依旧庇佑一切的信念。

佛与火交融之下,大理以神迹、火器与谋略,重新奠定蒲甘之主权。

而此役之后,南缅之民终于开始低声议论:也许,来自洱海的「龙藏尊者」,真的是佛陀新的示现。

掸邦高原,山川层叠,林木蔽天,晨雾未散。山道间,兵士奔走如织,斥候报急声声不绝。

「报!大理军已至北界南桑河畔,万余人列营江岸,旌旗遍野!」

「报!大理遣傣女两人,自称『段婆娑跋』与『杨那伽』,携金铃、宝幡、供花而来,称奉佛王敕命,只求传法不求战!」

坐于芒谷城中的掸邦共主芒迦罗大惊失色,与大将帕维阇、高僧阿阇梨摩尼匆匆召开密议。

「这慕容复果真如传言那般,能呼火为雷、造神为佛,昨日勃固、若开皆败,若今我掸邦独抗,恐亦难保山河。」

帕维阇皱眉:「若真有异术,也不过烟火虚声、浮夸幻法。末将请战,自可擒下来犯妖师,献于佛塔之前!」

摩尼大师却轻拂袈裟,摇首低吟:「战火难息,若能得佛缘之光,何不听其言?如其假,当破之;如其真,亦未尝不可为善法转世之始。」

芒迦罗一时犹豫,正欲派人前去相见,忽闻山外鼓声大作,如波汹涌。

天尚未亮,大理军已列阵于芒谷盆地东南隅,长幡招展,佛光宝盖金银辉映。中央高地处,一架绘满佛像经文、彩云祥兽的热气球缓缓升起,宛若飞浮之塔。其底悬篮中,一人身披金黄法衣,额缀朱砂佛印,面如土色,抖如风中烛——正是弥迦悉提。

他被捆在篮中,手握经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下去快下去快下去快下去快——!」

但地面上——段婆娑跋与杨那伽早已跪地作拜,手持银铃诵念:「南无天佛阿育王之后,大理段氏,佛火承身!天有佛影,降于云间,号曰飞天菩萨,示世开慧!」

号角长鸣,鼓乐齐奏。弥迦悉提紧闭双眼,口念经咒,悬浮于百丈高空,抖得经卷「哗啦啦」作响。忽然一股热气上升,火焰升强,他被气球带得再高五丈,整个人瞬间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南——无——大——悲——弥——勒——!」

地上军士未闻其声,却望见那佛光图案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宛若大日如来显现人间。

掸邦军列前沿,来自南召、勐腊、景栋、勐焕等部落的傣族战士望着天空那金辉闪耀、神人悬浮的景象,嘴巴张得能吞椰子。几个最前排的土兵忽然跪倒,大喊:「是飞天佛影!是天神降示!」

「快跪!莫得不敬!」

一跪如潮,传至半山腰的土司军也纷纷仆地膜拜。虽有人暗觉「这佛怎么还喊得像鬼一样」,但谁也不敢冒犯。

帕维阇从哨塔望见此景,脸色铁青:「这……这不是打仗,这是——变戏法啊!」

摩尼大师喃喃诵咒,双目放光:「真佛不在经卷,乃在众生心中。既众心皆服,又何苦强辩真假?」

芒迦罗则摇摇头:「罢了罢了,若佛从天降,我等还争个什么人间地盘……」

是日,掸邦各部即派使入大理军营,愿降奉佛,不失其俗,愿从「南天佛国」之制,为诸佛护邦。

弥迦悉提在热气球降落后两腿一软,险些当场圆寂。但他回望身后万民朝拜的情景,忽而明白:「原来……佛祖不一定住在灵山。佛祖,也可能在火炉与风箱之间。」

而慕容复在山巅冷冷看着远处跪伏成海的傣族军,轻声喃语:「下一站,是佛也会战栗的地方——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