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云97

父子相对,沉默无言。

良久,李世民才说:“父皇,刘文静与您交好多年,他是何等样人,您尽知!他私下多有抱怨,此必为真;然此人有口而心……”更无此能,“以言而论罪,他不冤!然,死罪则过矣!”

李渊就说:“当年他为隋臣,鼓动朕起事!今日他为李唐之臣,鼓动唇舌口出怨言,谁能保证旧事不会重演。”

旧事重演?

李世民只觉得呼吸不畅:父皇是怕刘文静鼓动谁?怕谁又听刘文静的,起兵谋反?

他内心苦笑:父皇话里话外,这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所以,这就是警告!就是警告。

若这是警告,我已然知道了:“请您从轻发落,留他一命。”说着,起身后郑重的跪下,重重的叩首:“请父皇开恩,留刘文静一命。”

李渊看着跪在下面的儿子,眸光复杂,只摆手:“去吧!出宫去吧。”这不仅是警告你,更是警告你身边那些文人:别以为鼓动唇舌不是罪!

就该把你身边这些心思活泛的文人都得清理了,要不然……你本无心,在他们的鼓动之下,无心也该有心了。

于是,刘文静被杀了。

李世民手里的书卷掉到了地上,他怔愣在了原地。

长孙氏…放下手上的东西,回头看他,而后起身,做到他的身边,伸出双手抱他,久久不发一言。

李世民浑身软了一样,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观音婢!”

“嗯?”

“无路可退了。”李世民的声音低低的,只夫妻二人能听见,“他们各个都慈悲,都以为削了我的权利,不会要我的命,就是对我的情义。殊不知,我若无权,必死!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要我的命,要你的命,要孩子的命。跟着我出生入死的这些多部下,有几人能活?他们的家眷,他们的族人,尽皆会被诛杀。”

故而,观音婢,而今已经无处可退了。

“无路可退,那便不退!便是永坠阿鼻地狱,妾亦与您同往。”

夫妻俩的手紧握在一起,前路未知,一脚踏出去,便是万丈悬崖,也无法回头了。

此时,在他们不知道的事后,有人拜访了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正叫人去送礼,给林公送礼!林公得子女跟别的人不同,她安全度过产预期,这本身就是一件大事。

故而,他想准备贺礼,交给秦王妃,请秦王妃代为转交。

结果有人来求见,此人乃是同乡,偶有交集。来者是客,他倒是见了。却不想到,此人带着重金上门,来为太子说项。

“陛下之心,天下尽知!太子地位稳固,此不可撼动。尉迟公追随秦王,煊赫只是一时的!只要愿意效忠太子,为太子办事,你又何尝不是从龙功臣?”

“太子与段将军早年亦是感情甚笃!若论功勋,太子当真全无?粮草辎重、招兵买马,哪一项不是太子所为?世人皆以为秦王之勇,岂不知若无太子支持,何以有秦王今日?而今,天下平定,有多少仗可打?况且,治国与打仗不同。只论治国才能,太子可有错疏?”

段玄志看着眼前的人,一直未搭话。

直到对方说完了,他才说:“你先回去,容我思量思量。”

可人一走,他便一身下仆的衣裳,混在出门办事的仆从里出府,偷偷往秦王府去,且只走后门,叫人传话给王妃,说:“王妃采买的进献给东宫的缎子花色齐备了,请王妃看样品。”

“晚上看缎子?”

“是!王妃说,需得灯下流光溢彩。”

于是长孙氏便听到了这奇怪的传言,忙道:“将人带到前院亭子里候着!”是!

结果一见,是段玄志。

“段将军?”

“王妃,末将有要事求见王爷。”

“走!”长孙氏带路,往书房去。

而李世民正在见一副马夫打扮的尉迟敬德:“这是……”

“有要事,属下扮作马夫去了赌坊,从赌坊后门出来。王府喂马的老卒与臣熟识……”这才送了信,长史大人将自己从侧门领入,这才见到了您。

正要往下说,外面禀报说:“王妃来了。”

“请王妃进来。”

结果王妃领来了另一个乔装打扮过的。

这一碰上,长孙氏就知道必出大事了:“妾去外面守着。”

李世民没想到,东宫除了找了段玄志,还找了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就说:“殿下,需得先发制人!末将等陆续被调离洛阳,只说另有任命,可迄今未有任命。却不想太子是此意……这是我与段将军来了,告知殿下一声。可谁敢笃定,其他人未曾收太子重金?是否会指认王爷谋逆?”

“正是!”段玄志亦道:“而今,必须得先发制人。否则,尽皆东宫刀俎上之肉。”

尉迟敬德跟段玄志对视一眼:必须说服王爷,若不然,我们这般不投太子之人,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殿下,属下与您乃情意相投,奉您为主,那您堪为人主。若是属下投太子,不过是利益相交。故而,属下便是冒死,亦不背叛于您。殿下屡屡相让,可东宫步步紧逼,若何?”

李世民当时未曾答复,只说此事要紧,得好好思量。

可紧跟着,洛阳便传来消息,张亮被抓了,罪名是结党,图谋不轨。

张亮确实是受命联络山东豪强的,此人若是开口,那罪名必定坐实了。可张亮在牢中,不论是名利诱惑,还是严刑拷打,张亮都不认罪,更不攀咬李世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子堂堂一条汉子,死固死耳,岂能诬陷他人?有本事就杀了老子。老子要改一个字,便是孬种。”

此消息传回长安时,刚好赶上两个事。

一个是将房玄龄、杜如晦撤职罢官,此二人乃是李世民文学馆的两位佼佼者,能谋善断。常有嫔妃在李渊耳边夸这两人的能力,而李渊正好觉得,正是这些像是刘文静一般的擅鼓动唇舌者最后蛊惑人心,煽动是非。次子身边就不该有这样的人。

两下一对,只这二人名声最大,连宫里的小嫔妃都知道了。那岂能留你们,免了官职,一边呆着去吧。

又有臣下说:“太子城外精锐只两千,可秦王府精锐多少?正该借调出来,交给齐王统领,与北华商议雁门关事宜。”

李渊未曾驳回,也没有答应。但显然,是考量这件事的可行性。

消息传到秦王府,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一个声音:王爷,先下手为强。

“殿下!先发制人呀!”魏征给李建成建议,“您已然将秦王逼死路上了,此时若不能先发制人,只怕……后患无穷呀!”

“你所说的,先发制人是何意?”

魏征不语,只那么看着太子。

李建成叹气:“父母高堂皆在,孤若取手足性命,置父母于何地?孤与秦王乃一母同袍,早年,他敬孤这个兄长,未曾有半丝违逆。走之今日,乃是情势所逼。若无江山天下,二郎只是孤的二弟!孤不能因此便置其死命。孤剪其羽翼,只求江山稳固,绝非要杀他。”

魏征:“……”妇人之仁!妇人之仁!不!林公乃妇人,她便无妇人之仁。故而,您不能连那个妇人也不如呀!

您若不采纳此谏言,只怕,先发制人的得是秦王。秦王病了,真的病了,高烧不退。

长孙氏不敢叫人知道,只秘密召了太医。

汤药熬着,长孙氏亲自陪着。

李世民躺着,头上的汗珠在滚动,他像是陷入梦魇里,一会子眼泪顺着眼角流,一会子嘴里呢喃,喊着爹爹阿母。

太医令没有将此事透漏给他人,但是皇后得知道。

皇后便知道的,心里难受,半夜十分,一口血呕了出来。她问说:“给三郎的信该到了吧?”

是啊!应该快到了。

“病体昏沉,恐时日无多。欲见三郎一面,急盼儿归。”

桐桐把信看完,递给四爷:“火候一定是到了,到了即将失控的程度了。”

四爷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那我动身,回长安一趟。”

“嗯!速去速回。”

而今已经秋里,将半岁的俩孩子坐在毯子上,毯子就铺在地上,两孩子能坐了,跟满地滚的木球玩耍。

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臣下,不管谁路过,都扒拉一下球球,他们伸手能摸到了,就很高兴的尖叫着。

孩子就这么长在大家的眼皮子地下,只要面君,就见得到。

四爷要离开几个月,临走了,抱了抱孩子,然后放下就往出走。

结果才一出门,俩孩子盯着门口就嚷嚷,‘啊啊啊’的,手不停地指,指完了,又伸着胳膊要抱,意思是:要爹爹!要爹爹。

四爷:“……”没法走呀!

桐桐把孩子一抱:“走你的!”闹一会子就不闹了。

在孩子找爹爹的哭声中,四爷走了,急奔长安。孩子没离过他,桐桐总也有出去巡查的时候,孩子几乎能天天见到的人是爹爹。

结果呢?现在不得不离开孩子。离开孩子,不光孩子哭,他也不适应。

因为心里记挂,心情就有点不太明媚。

秦王府里,秦王已经秘密招回部将,把宫廷的卫戍、工事,布防都已经安排好。

长孙氏手里攥着装着毒药的瓶子,贴身放着,一步一步的超前走,往前殿去。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突然有一消息传来:雍王回长安——雍王回长安——皇后召见雍王回长安。

而此时,人已经在城外。

李建成对此还疑惑:母亲叫三郎回来作甚?

李世民沉默了,长孙无忌说:“殿下,不可犹豫呀!”

不可犹豫!是不可犹豫。

李世民才要说话,便有密信送了进来,是三郎,他只说:予弟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