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祭辰
观星祭辰
“叶子牌是什么?”
“是一种游戏,这副牌是六人玩的。”关清数了数在场的几位,算上小质子也才六个,可他明显不会玩。
“你们等一会儿,我找人代替我就行了。”
宫内妃嫔之间常有许多新鲜玩意儿,叶子牌他不会,在宫里待了那么久的春喜应该会。
春喜连番推辞称不合规矩,尤其是见到一桌上声名远扬的齐监正和德高望重的温大儒,更是觉得逾越。
还是温大儒说:“你坐下带着阿回玩几次,把他教好了,等他学会了,再说规矩不规矩的。”
春喜这才依言跪坐应下。
六人的叶子牌,三人一组论输赢,关清和晋开阳、温世平一起,齐行之和晏昭、春喜一组。
牌面才拿到手,萧回扒着牌面问晏昭,“能赢吗?”
春喜给小殿下解释,“这个是要凑搭子的,看谁的搭子先凑成,谁的搭子更难凑,谁的搭子更大,根据搭子比输赢的。”
言外之意就是说,输赢要看牌技。
在座几位的老人家他不好评判,贪杯嗜赌好吃三毒俱全。
关大公子素来混不吝,春喜没想到的是晏昭公子竟会玩这个。
传闻说温大儒写过一篇《叶子戏赋》,晏昭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春喜对他的牌技也不意外了。
他不意外晏昭,晏昭却意外他了。
质子殿下看不懂,自然看不出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太监牌技有多好。
叶子牌算不上多需要智慧的东西,但六人之间,筹算谋划也不容易。
萧回拿着牌,实则出牌的人是春喜,每次慢吞吞地要其余人等他,萧回不好意思,和春喜换了位置,将牌全给了他,在旁观战。
过两轮春喜和晏昭赢了两轮,小质子依然没明白这是什么规则,或可说,他一开始就看不懂牌面的图案。
萧回腿有些麻,站起来到晏昭和齐行之身后看了看,好半晌才指着晏昭的牌说:“画了三枚铜钱的是什么意思?”
春喜和齐行之幽幽看过来,晏昭无可奈何,将画了三枚铜钱的牌打出去才给他解释。
“是三筒。”
“这张写了福字的是什么?”
晏昭目光幽深,只得将这张牌再打出去,略有些悲催,“我等会儿跟你说。”
不需等会儿了,晋开阳乐呵接了,道:“赢了!”
萧回没明白,还要再问,春喜忍不住碎碎念道:“小殿下,你其实是对手派来的细作吧!”
齐行之:“去去去,去看他们的牌,问他们去。”
关清和温世平齐齐将牌往桌上一扣,不给看!
萧回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乖乖回到春喜身后,低声说:“我不说话了。”
他如此乖觉,惹得牌桌上六个人都有点负疚感。
“阿公写过一篇《叶子戏赋》,回头我写下来给你看看,规则简单,也没什么好玩的,玩物丧志。”
晏昭边说边将关清和温世平扣在桌上的牌混到中间,打散了没有结束的牌局。
温世平在他目光中口不对心亲口盖章说:“阿昭说的对,玩物丧志。”
您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温大儒开口,晋开阳忿忿撇胡子,自个儿宽慰自个儿。
“哎,这局我本来能赢的,看在我徒弟的面子上,是让给你们了!”
齐行之笑:“正该如此,不然以你这把年纪,怎好去欺负十多岁的小孩。”
牌没有打成,又回到酒上。
“乖徒儿,和你这两个同窗一起去,把师父院里的酒挖出来,别偷喝啊,给你这两位前辈倒满。”
关清心里捋了捋,嘿,师父来偷酒,没偷成,这会儿倒好,还赔上了他那些陈酿,亏大了!
老头子这半年来时不时把酒挖出来看看,再悻悻埋回去,自己都舍不得解馋,不知原打算什么时候喝的?
关清从前问过一回,晋开阳戏言回答:给我乖徒娶妻送聘也行,生子满月酒宴可也。
结果今天就要出土开封了。
关清戏道:“不是说等我娶妻生子才开坛的喜酒吗?怎么要便宜三个老酒鬼?”
“少贫嘴,真到你娶妻生子,还怕少了好酒,届时怕你看不上为师的粗酿。”
“别哄我,我那个爹可不会给我准备聘礼好酒,师父你就是抠门儿!”
关清从桌前跳起,三五步到门外,招呼萧回和晏昭一起,临走做了个鬼脸,不忘损一损晋开阳。
“师父抠门儿精!”
晋开阳面不改色脱下鞋,看都不看扔了过去,正砸在关清的背后。
正月才冒头,街上大都是走亲访友的闲散人,没有长辈陪同的四个少年一人抱两坛酒,叫外地来寻亲访友的人赞道:“天都年少足风流,长街径取饮千酒!”
天晓得,豪饮的少年关清回去的时候,托酒坛底的手指头还勾着一只臭鞋。
一日复一日,日日闲醉客。
浮云尽忘时,天地如逆旅。
望星楼不望星、不放鸽,惹得太史令来说了几次,齐行之烦不胜烦,索性扔了本书给萧回。
“你去,观星放鸽的事都交给你。”
萧回不敢接,问:“要是我看错了天时怎么办?”
“天意无常,非人力所能及,错了有什么打紧的?”
听起来南梁的司天监连个天气阴晴都报不准,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萧回和晏昭关清夜夜守在望星楼楼顶,等着星辰满天或是轻云蔽月。
“东之极,辰者,日月之会,斗建所指也,天下皆春。”
晏昭将齐行之给的《星经》中所记载的一段读出来,观天顶偏东的位置,北辰星列于北斗之勺。
“斗是说北斗星是吧?”
萧回喜不自胜,不等晏昭回他忙问春喜,“今日是初七?”
春喜垂着眼眸,手指掐着算过才敢确切说:“是初七。”
跟着酸儒、神棍、说书先生待了才几日,一时间竟搞不清楚今夕何夕。
知道今宵初七,春喜脑海中又些遥远到渐苍白的记忆。
从没有离开过天都城的关清不会知道,没有去过朔北边境的晏昭也不会知道。
“这是草原的习俗吧?”
春喜大概有些印象,每年初七的晚上是不用担心蛮人夜袭抢掠的。
萧回当然不会知道春喜的记忆是这样的,他兴致高昂地搬来水盆、镜子还有供桌。
像是还要找什么东西,晏昭问他,“还要什么,我们帮你找。”
“香炉、香草,还要一盏明灯,又些祭品就更好了。”
晏昭思索片刻,这几样东西望星楼里都有,不难找,问过齐行之后自去取了。
关清问道:“这是要干什么,祭祀谁?”
“星辰,天上的星辰。”
萧回将供桌摆到望星楼西北角,点燃香草明灯,摆上仓促找来的糕点酒水祭品,并将镜子和水盆放到桌上。
小质子跪在桌前插香叩头,扬着笑意招晏昭他们过来看。
水中星辰倒影璀璨夺目,满天星斗昭昭,皓月清晖泻一地玉色,镜中泛着风的涟漪,枝叶摇晃,东风拂春。
关清啧了一声,不情不愿上前,还是不明白小质子想让他们看什么。
“天上的北斗星、北辰星,还有古尔本敖敦,都能从水中看到的话,这一年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迷失方向,还会走运,这是敖敦说的。”
敖敦在朔北话里就是星辰的意思了,古尔本敖敦直接意思是“三颗星”。
萧回不知道伴随着月亮东升西落的三颗星在这里叫什么,博学的晏昭说:“古尔本敖敦,应是伴月三星,可测时记时。”
“阿昭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敖敦也是这么说的!”
关清扯起唇角敷衍地呵呵一笑,你阿昭哥什么都知道,可敖敦又是哪个?
小质子的眼中盛满天上星辰的光华,跪坐在地上仰望晏昭的时候满是尊崇。
“敖敦是朔北年纪最大的人,继承了她父亲的马和羊,在战场上不输任何勇士,还屠过好几只狼,生育了四个孩子,传说她亲眼见过天神,是朔北最有智慧的人。”
关清想象不到一个跨马能杀敌砍狼,下马能生儿育女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
南梁不及前朝大齐风俗开放,虽不至于女子足不出户,但仍是以安居内宅贤良淑德蕙质兰心为荣的。
连年征战,寻常女儿家便也没了不许出门抛头露面的规矩,可嫁出去的女儿更是泼出去的水,分不到家族财产。
关清想起师父的话本中前朝再往前,并非没有空前的女子行商习武,至高者垂帘听政都不在话下。
小说书先生想,他得走出去天都城看看,不然这一生岂不无趣?
“关大公子能看到水中星镜中月吗?”
“没有,看不到。”
关清草草瞥一眼,说:“我又不是你们朔北的,不需要靠天上的星星看时间认方向。等我学好了技艺,学些武艺傍身,来日离开了天都城,方向和时间有什么打紧的,走到哪里算哪里,那叫一个潇洒自在!”
萧回说不羡慕是假的。
晏昭微微俯身看向水中,稍离远些侧身堪堪能将星辰揽入眼底,也觉得关清的话更有道理。
他用不上星辰的指引,更相信少时立志,事无不可者,但尊重质子殿下的习俗。
哪知道小质子让他们这么一说,想起来他还不知何日才能离开天都城,便也没有了观星的心思。
“啊,这么说来,以后都不用祭星辰了,天都城内总不会让我迷了路。”
他掰着手指头算,过了年算十三岁,到三月恰满一年,是他到天都城的头一年。
望星楼的占风铎轻响,夜空下漂浮的尘埃落入盆中的水里,风吹起阵阵涟漪。
萧回从水中倒影里怎么也找不到伴月三星。
轻云蔽月时,他伸手搅入水中,弄乱了盛着风月的水纹,模糊了星辰和一切,卷走如水的光阴。镜中月一瞥匆匆,少年初生蓬勃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