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巧于拙
藏巧于拙
关清和质子殿下的比试就在释褐试的前三日,关清自己哀叹,时运不济啊!
好不容易放晴的天都城又连绵下了几日阴雨,校场尘土泥泞,丝雨遮眼帘,远处的箭靶都看不清。
时人比试武艺,骑射之外是剑法,比剑法,关清是自信能赢的。
晋开阳不在春风楼做说书先生,成了每日天桥街巷口支摊的说书先生,睡不到午时了,早早就得让那过路的闲人为他破财。
关清不回关大人府上,和他住着茅屋。
这日早起做好饭了,本该去赴和质子殿下的比试,他却迟迟迈不开步子。
一会儿说:我还没有给师父洗好衣服!
一会儿又说:巷口卖豆腐的怎么还不出摊,不过是雨天,师父你还要去短亭那里说书!
……
晋开阳瞅着日头上三竿,擡腿提脚就踹。
“臭小子腻腻歪歪干什么!”
“师父啊……”
“叫魂呢!”
关清可怜巴巴眨眨眼,一瘪嘴道:“师父啊,我这右眼皮一直跳,心里直突突,上下忐忑,总觉得我那死鬼爹没憋好屁。”
晋开阳:“……”
哪里来的混混,流里流气的小流氓!
“只要我还是他儿子,我肯定是没办法继承师父您衣钵的,我赢了二弟,再赢了萧回,他要是以此为由让我去他眼皮子底下做官,那不就完蛋了!”
“那你输给那质子不就行了?”
“只要我去了,萧回肯定会输给我。”
不知道混小子哪里来的自信,晋开阳鄙薄看他一眼。
关大公子自说自话,“我那爹和晏昭立了个赌局,他要是输了,肯定会帮晏昭做些什么,对晏昭有好处的事,萧回肯定乐意。而且,让我赢了,还能顺带替我解决我爹这个麻烦,听起来真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可我怎么就是不信呢?学宫的人好像都知道文试我赢了关沛,武试要和萧回比,还把那日文试我说的话都传扬了出来?搞得别人都觉得我是个神童了!”
关清崩溃地蹲下抱头,“那日就几位先生,我爹还要关沛在,我爹和关沛肯定不会传扬这种事,到底是谁这么长舌?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我的答案,不知道润笔了多少,肯定有阴谋!”
晋开阳默然,任由小少年抱头逃避,终究不忍心。
“要不,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比了,你和他不是朋友嘛,你们私下比一比,哄哄你爹算了。”
关清茫然擡头,“能哄得过吗?”
“试试。”
试是试不了的,释褐试在即,关清没有和萧回比,因着关大公子没来,不了了之。
吏部释褐试,晏昭一次即过,授翰林院检讨一职。
官小位卑,整日就是修修《国史》,讲讲经史,好处便是离天子诏制近。
翰林学士担起草诏书的职责,顺便掌管机密诏书。
当然了,晏昭刚是个从七品的小官,作为人才储备的一员,倘是无心留天都,便有机会外放为官。
翰林外放为官的也就两种,一种是官宦世家,外放搏一个官声,再回来平步青云,另一种便是寒门子弟,人脉匮乏,只得去穷乡僻壤为一方父母官,不负平生所学。
晏昭才刚入仕途,不急于一时。
只是与关大人的约定完成一半,不知翰林院检讨一职是否因他之故。
不过这事儿吧,晏昭委实没放在心上。
听说萧回和关清约了私斗,晏昭才去领了朱紫官服,还没来得及去观看。
不过关大公子近来拽文拽得厉害,晏昭散值后被他簇拥着去庆贺,半道上莫名其妙问道:“关大人近来问我‘藏巧于拙,用晦于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是何意,泽芳兄以为如何?”
他自以为隐晦而清楚,足够晏昭明白他说的是谁。
藏巧于拙,以屈为伸,除了那个质子殿下还能有谁啊!
还有你啊,关大公子!
晏昭两手揣袖,故作不解,惊疑而反问道:“关大人近来问你如此浅显的问题?”
关清恨铁不成钢,转眼见晏昭眸中含笑,萧回在栖凰河边招手。
他低低道了句,“你不知道吗,真是活见鬼!”
晏昭这才正色回他,“他夜半练刀法,望星楼戴帷帽放飞奴时常以长弓追雪衣,目力和箭法都很好。”
方才只是感慨活见鬼,这会儿听了晏昭的话,他才真觉见鬼。
“你怎么知道的!他偷偷习武,装笨作傻都坦白跟你说?”
“不算坦白。”晏昭想,也不算刻意瞒着他。
“他右手三指腹各有伤痕,拇指骨节出有厚茧。射艺行嘉礼,形饰君子。白日或伏案或神游,却能身姿挺拔如雪松,学宫中不乏纨绔子弟,几人风骨犹在?”
关清远望那河边站没站相的人,不得不说,确实鹤立鸡群。
晏昭说得在理,只是他从前怎么没发现?
关大公子不知,萧回言行都在晏昭目之所及。
“你们朝夕相处,他不是一直都那样吗?”
说罢他又不免挺胸收腹擡头,啧,他该不会是纨绔子弟那一类的身形吧?
晏昭似是知道他所想,不由笑道:“关大公子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就是额角的淤青有些破相了。”
关清一摸还真是,他和萧回比试时不小心磕到的。
关大公子不服,快步越过晏昭和萧回理论。
“你看啊,你认输的,我赢了,你不服也不该拿长弓敲我!”
萧回笑道:“你赢了,都占这么大便宜还计较这点小事做什么?阿昭哥你说是吧?”
“……”
那也不是他自愿赢的。
关清嘟囔道:“晏昭如今都是从七品的翰林检讨了,你还阿昭哥阿昭哥的叫,像个街头乱跑的野小子,该叫泽芳兄……哎,我师父和我爹怎么好像都忘了要给我取字呢?”
“没事,你看不称名时你好歹是关大,景二公子可是叫景二的。”
关清:“……”
晏昭告诫二人,“不要背后议人。”
萧回转头一瞧,眼珠子瞪得像明珠。
北直街西侧,酒坊那条路的路口,一脸衰颓相的景二公子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不会是听到了吧?”
应当不会,不然景二公子该愤然走来,而不是这副模样。
“晏公子,可否移步?”
关清;“呃,二公子何事啊?”
景珏蹙眉,还是一脸苦相。
晏昭大抵猜出来他想问的是什么,这等私事确实不好让旁人知晓,尤其景珏并不信任关清和萧回。
景珏和晏昭走后,关清好奇问:“你猜他为什么要找泽芳兄?”
“我猜是因为女人。”
关清若有所思,后大惊失色,“泽芳兄抢了他女人?”
“从哪本话本里看的?你不是还要做说书先生吗,文思如此贫瘠!”
萧回狠狠骂了他一通,掀衣袂转身就走。
关清忽地记起了,景珏,紫衣姑娘!
他只知道那紫衣姑娘名王楚溪,破败世家和煊赫世家的千金贵女。
不过,以景二公子父兄足可位列王侯的功勋,不比她的家世差,朱门对朱门,正是良配,缘何是苦相?
“难道……”关清思索后道:“难道是姑娘看不上景珏?”
“可我听景瑶说,她哥和什么楚姐姐见过了,相约去赏花,还以为成了。”
你倒是和景三小姐什么话都说,怎地还没看明白?
萧回叹气,不禁觉得,关二公子输给他哥哥委实有些委屈。
不过这是南梁内斗,他是个外人,倒是不便牵扯。
日落之前晏昭就回来了,萧回和关清巴巴地看着,想从他这儿听来些缠绵悱恻的才子佳人,却见晏昭摇摇头,说:“昭与景二有诺在先,不可说。”
意料之中啊,有些无趣了。
关清离去得早,晋开阳和关彻近来都催着他读书,圣贤书和话本,两头读,痛苦又快乐。
萧回总觉着,依景二公子的脾气秉性,他必不会轻易放弃。
天都城这么大的地方,晏昭闭口不谈,却不是全然无风声。
太子旭年近及冠,也该娶妻了。
传言皇帝有意择选世家女子为储君妃,不出所料的话,王楚溪是个很合适的对象。
晏昭在翰林院任职,自上而下揣摩圣心,翰林院是个听风是雨的好地方。景珏便也是想知道,这是空xue来风还是确有其事。
“天德皇帝在位方十年,殚精竭虑,体弱多病,幸而是位仁道之君,可唯有太子旭这一个儿子。”
晏昭皱眉,萧回一向还算谨言,怎么突然谈起南梁朝堂事来?
“太子旭与我有些小仇怨。”
晏昭素来不与他谈朝堂之事,萧回想说的也不是这个,他轻笑道:“那位同我交换,送往朔北的质子不是他的亲兄弟,不知道娶没娶上媳妇儿?”
晏昭沉吟,“你可有中意之人?”
“怎么,你要帮我不成?”促狭鬼笑问:“要是我中意的人与那王楚溪一样的家世,阿昭哥还会帮我?”
“你且说来一听。”
萧回无趣地撇撇嘴,“没有,没有中意的人。”
晏昭目光深深,似是不信。
“等有了我告诉你。就是怕朔北与南梁相隔千里,万一我能回去,届时人家连望一眼故土都望不见了。”
萧回继续叹气,在晏昭与自己之间看了看。
朔北与南梁同归路不知何处,便是友人尚且不知来日,不知可悔否,惘论有情人。
他嘀嘀咕咕说:“还是不要遇见为好,中意之人不要遇见,不要中意为好,不然相思无益,悔之晚矣。”
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晏昭以为他说的不对,相遇非人力所能及,钟情若是力所能及,悔恨便也能及了。
悔恨不可及,钟情不可及,相遇更不可及。
可见,若非良缘,相遇时就成孽了,等不及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