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客灯

人皆有情

人皆有情

“宫中有意要王楚溪嫁给太子旭,你怎么看?”

大朝会上,群臣提议应当为太子旭选妃了,南梁皇帝并不表态,只说要太子旭与人家姑娘相互中意才行。

众臣赞陛下宽厚,正为慈父,心下哂笑之。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太子旭中意与否,人家姑娘心愿意与否,也是帝王的一句话。

朝会之后,满城朱紫色,有人和草拟诏书的翰林院探口风,探到的也就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当为储君妃。

翰林院口风紧,内里却是知道,陛下为太子旭择选的储君妃,必得品貌端庄,出身名门。

王氏是流传百年的书香门第,寒门士族崛起后激流勇退,族中并无子弟在官场居要职,虽没落,但在读书人中素有贤名。

而只剩了楚夫人一位后嗣的昔日楚家,大梁开国时曾与萧氏先祖征战天下,萧、景、楚三姓先祖可谓异姓兄弟。

可惜后嗣凋零,楚家最后一名男嗣尚永安公主。

当今天德帝登基之时,王侯叛乱,驸马率军平叛,不幸中箭身亡,后永安公主幼子夭折,陛下感念皇姐恩义,封永安长公主。

故而灼墨军中有不少得楚家恩惠的兵卒将领。

帝为太子旭计深远,外有朔北虎视眈眈,内里啊……太子堪堪为守成之君,非王楚溪不足安抚文武。

“王楚溪恐怕是陛下早就为太子旭选好的储妃。”

晏昭默默听了,只当没有听到,心中不免为景二公子叹息。

景二上回和他说的也是此事,二公子并不是愚钝不知。

风言风语传到了这一步,赐婚圣旨不日就要下达。

出于和景二公子有过同桌饮酒,同街逃跑的情分,晏昭下值后特意绕了路,叨扰景将军府。

将门不同于寻常官宦府邸,连门口守卫都是孔武有力的武夫。

一见着朱紫色官服,还是个少年郎,两武夫相视,面面相觑。

“劳驾二位大哥,在下晏昭,前来拜会府上二公子。”

嗓音清越,朱漆的大门应声而开,景瑶正要出门去。

“晏公子,你来找我二哥?他和萧回殿下他们追飞奴去了,我正打算去找他们。”

晏昭:“……”

从他做了从七品芝麻官后,萧回整日里跑得没影,竟不知,景二公子公子和萧回交情好到已经能一起追鸽子了。

晏昭问道:“他们怎么追的?”

“午时望星楼放鸽,我二哥看到萧回殿下,心里不服,扬言要和他比一比,就……沿着天都的街巷窜,找鸽子,逮鸽子。”

景瑶自己说着,说话声都越来越低,不敢相信这两人的所作所为,还不如七岁稚童。

“对了,你找我二哥什么事?”

景瑶好奇问道:“我二哥和你们不大对付,上回他去找你我约莫猜到是为何事,难不成晏公子来找他还是为此事?”

晏昭犹豫一瞬,点点头。

景瑶快走两步,小姑娘生得妍丽,又被边关民风浸染,全然没有天都闺阁女子的娇弱,忽地双手负于身后,转过身来倒行,啧啧称奇。

“我原先当你是个冷心冷清的书生,竟然有这么好的心肠?”

人不可貌相啊,晏昭擡了擡眼皮,没把这略含讽刺的话放在心上。

天都城这么大,萧回不会跑到城外去,沿路打听着蓝眼的异族少年和红衣小将去的方向,晏昭和景瑶找到了两人的踪影。

西边野郊半山处,白鸽飞入林中,树上咕咕叫着,比试要抓鸽子的两个少年都没去抓,反而在草皮上扭打做一团。

红衣的拳拳到肉,揪着质子殿下的衣领将他摔在地上,而萧回倒地后不甘心扫堂腿也将景珏掀翻。

萧回先站起来,趁着景珏没站稳时又将他踹倒地上。

景珏骂道:“呸,你个蛮人杂种!”

萧回不逞口舌之利,伸拳转朝着先前摔到的痛处挥。

两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习武之人,打起来的时候竟还不如顽童撕扯来得好看。

“二哥……”

景瑶高声唤道:“二哥!”

萧回和景珏齐齐住手回望,自然看到了没有换下官服的晏昭。

晏昭那张做不来复杂表情的脸上满是不解和愠怒。

平白无故和景二追什么鸽子,不学好跑到荒郊来互殴,互殴就算了,还没下狠手。

萧回一把推开景珏,理了理衣裳沾上的草屑,又用力拽了拽,试图抚平褶皱,粉饰太平。

转念一想,他干什么要怕晏昭,明明是景二挑衅在先,理不直气也壮道:“他先动手的。”

景珏冷冷一笑,“打你是你活该!追鸽子追到这种地方来,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萧回环顾四周,想起曾在望星楼顶看到的。

这里再向外,是坟冢,无数不归征人的坟冢。

萧回张张嘴,欲辩而无言。

晏昭走至他身前,擡手摘去他发丝上缠着的杂草,说道:“不是比追鸽子吗,谁赢了?”

一只鸽子从树上飞下来,泥爪落在草地上,低头找草籽,还绕着几人嚣张地蹦了几下。

萧回不敢动,景珏冷哼一声,朝地上一扑,正扑了个满怀。

他双手抱着鸽子,然后扬着下巴傲然道:“我赢了。”

景瑶单手捂脸简直没眼看。

萧回目光泠然,也觉得这景二蠢得很,唯独唇角的淤青还有些顺眼。

“二哥,晏昭公子是特意来找你的,你都不问问他为何而来吗?”

景珏怔然,手上一松,鸽子扑扇翅膀高飞远去,他肉眼可见神情低落。

“嚯!能叫景二公子失意至此的女子当真不凡!”

萧回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戳他伤口。

景珏睁大了眼睛瞪晏昭,疑心晏昭没替他隐瞒,失信与他,将他恋慕王楚溪的事告诉了萧回。

晏昭淡然并不辩解,萧回驳道:“看什么看,不是阿昭哥说的,你那心思路人皆知,还看不出来除非是眼睛瞎了。”

还看不出来的人,除非是眼睛瞎了。

所以,你那楚姐姐绝对知道你小子对她有情。

相处那些时日她都不曾回应你,可见你有多可怜了。

萧回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却已经是什么都告诉他了。

晏昭惋惜,他不知王楚溪如何,想来景珏不是心盲的傻子,他既钟情,王楚溪当是个灵秀聪慧的女子。

太子旭贵为一国储君,其品行心性如何不提,胸襟狭小倒是真的,至今还与萧回不大对付。

亏得萧回不知晏昭在想什么,否则倒是他心虚了。

太子旭可不算心胸狭窄,论说起来,已然算是心胸宽广之人了。

当年在宫中无奈,萧回脱身学宫,太子旭与宫人莺语厮混,宫人有孕在身,他至今都以为是蛮人质子将此事捅到了皇帝面前,害了他的女人与未出世的孩儿。

不过如此说来,太子旭当年就那般荒唐,果非女子良配。

皇帝就是这样,自己品行低劣的儿子要配人家辛苦教养的千金,还要逼着天下人都夸是鸾凤和鸣的良配。

“圣上有意王楚两家的姑娘入东宫,最多七日,赐婚圣旨将下。”

晏昭想让景珏死心,以免惹来祸端。

景珏也确实该死心了,心底却隐隐还是不甘。

“赐婚圣旨一日未下,我仍可以去见她,仍有机会,她兴许不知道我的心意。”

瞧着都有几分可怜了。

晏昭锁眉,破例与他说如今局势,劝他再想想。

“圣上老病缠身,太子将及冠,本朝只他一位皇子,储君地位不可动摇。王楚二家一文一武,又并非真正握有实权的煊赫世家,迎娶王楚溪,既为太子搏了文臣武将的支持,还无外戚之患,不会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景家在军中地位特殊,你与她,无论如何都是不成的。当下你若与太子相争,储君心中存结,来日储君继位,你当如何自处?她又当如何自处?”

景瑶敛目不作声,这些事本该由她这个至亲之人来点破。

大约是舍不得,二哥已然为景家做了许多,怎能无一丝自由。

景珏不是想不通,他顿了半晌,涩然道:“有储君,有王楚二家,有我景家,这些都考虑到了,那有没有人替楚姐姐想,她愿不愿意呢?”

萧回轻眨眼,插嘴笑道:“那你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晏昭愕然,景瑶和景珏具是满目惊然。

质子殿下很是理所当然地说:“你既钟情与她,却不敢剖白心事,烂到肚子里,今后会不会一遍遍后悔,且生痴妄——倘若那时有口敢言,会否有转机?你得告诉她,无论结果如何,才不会悔不当初。况,你忧心她是否愿意,那不如去问问她,趁圣意未抵,兴许她不愿,兴许她愿意,好过你在这儿自叹自怜,一厢情愿。”

景珏对草原质子的话将信将疑,他更信得过晏昭,遂以目光问询。

晏昭沉思,最好是什么都不做,挥剑断情。

可正如萧回所说,日后景珏会悔,会恨,倒不如趁现在,由他自己去问个明白。

此事宜早不宜迟,景珏用袖口擦了一把脸,跟他妹妹说他要先回去了。

景瑶无奈,不想拦他,慢悠悠和晏昭萧回走回去。

萧回环臂抱胸,迈着四六不着的步子问她,“你觉得,你二哥能成吗?”

“这种事你该与晏昭公子说,那是我二哥,我自是希望他得偿所愿。”景瑶一派天真地说道:“楚姐姐待我二哥并非无情,二哥能打动她就好了。”

萧回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有些意兴阑珊。

景家只出了二公子一个傻子罢了,任谁都知道,景珏绝不可能如愿以偿。

“哎,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