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属吏人
臣属吏人
圣业四年,南梁圣后在位四载,履至尊,定年号,享六州太平。
昔日世家闺阁中的女子有了不容轻视的君威,议起国事来更是有理有据。
“与朔北休战各自休养三载有余,遣往朔北的探子回报,草原的新大君虽未祭天拜祖,却已然得十八部俯首。原上飞雪,追狼逐鹿,挽弓射月,俨然像个不逊于那钦大君的人物。”
朝臣纷纷议论,不得不说起了这位阿木尔大君在草原上所推行的举措。
“收乞源部,盟马阑勒,联赤那部,自天圣山起向西,不仅仅是靠着武力征伐,兼以仁义恩惠俘获民心。阿木尔身旁有位大萨满,不知是何能人,扶蛮人于将颓,游学多方,为他出谋划策,并创出文字,在草原推行。”
此朝臣乃是礼部官员,天都不临朔北,君主管不了天高日远的地方。
但那位阿木尔绝非凡俗,不止推行文字,还让朔北牧民的耕织所产贩往南梁,不乏有狼皮羊毛、精美纹路的织造、香料及药草。
休战之日尚且短,阿木尔还没能真正做草原大君,可从他将赤那部作为盟友后,这些政令就陆续推出。
起先北阳关南梁守军阻拦仇视,也不知道后来怎么着的,竟然真叫朔北人入了南梁境内。
驼铃声满载着毛皮、香料药草和织物,就这么大咧咧地进了幽州繁城。
与之相对的,南梁也开始载着丝绸瓷器向北方而去。
不过据当地所说瓷器这些是朔北十八部中的贵族才会买的,而贩往南梁的毛皮与香料价比黄金,虽有往来,但龃龉也多。
他心中似有所感,说不好这要是件千古扬名的大事,但才初初露了端倪,女子之身的圣后还不是南梁的至尊,也不知道会做什么举措……
他不敢这么信誓旦旦。
再加上那位官场新秀,仗着有入了庙宇受香火的温大儒做老师,从六品翰林编修,已官至正四品的左都御史了。
兼掌天都臣民章奏申诉事务,以及圣后所设的四尊金匮,贵不可言。
官位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心腹,偏偏此人还有才华,辅佐圣后推行政令,考官绩,察民情,抚民生,推行仁义之政。
这位圣后娘娘贤明信达,政令有不到位的,晏昭指出来她征询百官意见后会再行斟酌。
君明臣贤,天佑南梁,堪造万世伟业。
而说起朔北草原,也不得不赞一句,实得天佑。那钦大君才死去多久,齐格勒和那日泰这样的败将若非遇上天克的景家人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今又出了阿木尔这样的。
当真是时事造人,南北的两位君主还都没有祭天拜祖。
这可叫南梁朝臣们心中腹诽。
草原的新大君没有祭天拜祖,您也没有。能以圣后之名摄政于朝,靠的是外有景瑶,内有晏昭,您自己多少懂点政令,比先帝强,还听劝。
上天对黎庶之民不薄,这些年连水旱天灾都少了很多,朔北更是用香料毛皮换了不少东西,再不似往年那般一场春寒就逼得举族南下为贼寇。
朝堂中人琢磨着,后宫里的皇子不晓得还活着没有,就算活着,恐怕也难当大任。
圣后娘娘尊贵至此,想也是需要一个亲生骨肉的。
只是她年纪不大,却有点参禅悟道老僧的宁静,宫中守卫多有世家子弟混入其中,样貌不俗者不在少数,独夫不为所动。
想是夙兴夜寐,无暇他顾。
便有那自以为是揣度圣心,举荐些诗书之家的公子送入宫中,美其名曰:掌承天子,助理万机。
本朝并未设丞相之职,这话属实是谄媚曲迎之辞,但无人敢咬文嚼字称其僭越。
王楚溪推拒,“本宫区区不才,敢称天子乎?”
这话叫些个谄媚的人听了,当即就琢磨着要怎么让她名正言顺。
这事倒也不用费心,萧氏皇族不得民心,且后嗣凋零,此间天下已非萧氏之天下,换姓王的来掌也不是不行。
但有些忠信梁臣总不愿舍弃梁这一国号,故此仍称梁国,圣后拟定年号为圣业。
此时不急圣后继位登基的事,但若是朔北新大君定下了,南梁就不敢不急。
这是迟早的事,是王楚溪的东西,那就跑不掉。
尤其是,长公主深居简出,不理纷争,她的儿子又跑去了吴州,听说和商贾朱家打得火热,对权势依然不热衷。
不过,王姓天家妇做皇帝,不能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得有个人站出来请她为国为民生计,请她勿要推辞。
此人须得有名望,堵得住悠悠众口,还得有铁骨,扛得住后人从史书丹青上猜忌的曲迎谄媚。
这人可不好找啊!
圣业四年夏末,草原已秋寒,朔北大君赢十八部俯首,于天圣山庙宇祭天,入塔拉草原金帐,阿木尔这么个半点都不威风凛凛的名字成了旁人口中的天狼星。
探子回报的同时,也惊动了南梁朝野。
这消息不会人尽皆知,是以一些朝中新人,并不认得这位朔北新大君,只知“阿木尔”之名是“平安”的意思。
“这阿木尔到底是何人?名字就算了,他们蛮人叫什么无所谓,怎么听说新大君还是个身有残疾的?”
“呃……”
被他问询到的人不知该如何作答。
南梁正在筹备圣后娘娘登基的事宜,一边要压下食古不化叫嚷着牝鸡司晨的老顽固,一边礼制上从未有过女子履至尊,紧锣密鼓赶制的样样都要拿主意。
不得不提的就是这位御史大人,师从温大儒,堪为文士之表率,却也是他第一个劝圣后登基的。
圣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晏大人,操办诸多事宜,此时正不紧不慢从他们身边路过。
那下吏诚惶诚恐拜见,晏昭回礼一笑,顺便解疑答惑。
“大人入仕途时日不长,想是忘了昔年到天都的朔北质子本名,他幸得天德陛下赐名‘萧回’,正是阿木尔大君。”
两名官员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似有传言说晏大人就是当年送质子归国的之人。
归国之人,不是叛国之人。
当年没能定下的罪名,今时今日更不可能获罪与他。
不提圣后娘娘之名,那“萧回”的“回”,确是天德陛下亲口所说,当时事也,天下皆知。
闵帝在位时南北战火连绵,君主恨质子欲其死,放质子归国的人是叛国之人,但今朝却不然。
后事如何虽不知,却不是他们这等小人物可以妄加揣测的。
晏昭颔首告辞,走出去三步后,忽地记得什么似的又转身道贺,“忘了向蒋承议道喜,贺您喜得贵子,不知满月宴何时操办,好叫鄙人蹭杯喜酒?”
承议郎没想到晏昭竟然还记得他儿子满月,虚虚擦了额头的汗,堆起笑意道:“承蒙大人厚爱,下月廿二府上备了陋席薄酒,请大人赏脸。”
晏昭笑着应承,忙忙碌碌的。
好在,宫中司掌礼仪的都是人精,为圣后娘娘所制的一切,早在年前就开始赶制了。
晏昭眼下需要再去一趟望星楼,问讯吉日良辰,此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齐行之这些年不外出云游去了,自从温大儒离世后,他与晋开阳也不甚往来,望星楼锁九重楼阁,余下春喜一个伺候他的人。
晏昭没有去看望过他,但见过几次春喜,见了反而更不高兴。
“你是宫里出来的,如今圣后宽仁,你还回到宫中,比守在望星楼的生活要好得多。齐监正这里不会缺了人照料。”
春喜漾着笑意给他开门,迎他进来。
“萧回殿下在南梁的亲长只剩了齐大人,我愿意照料。”
门缝中挤出来一只貍花猫,绕着春喜的脚边蹭了蹭,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晏昭。
“这还是晏大人的猫,您把它忘在这里了,就是它有些老了,不大亲近别人。”
春喜弯腰抱起猫,轻轻摸着它脑袋,不一会儿就惬意地打呼。
晏昭说不上来是气愤还是哀伤,这个小太监他从前无所谓待见不待见,如今见了,一句两句话,每句都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得知道,你是边城中人,与朔北有宿仇。他离开时,你一身伤痕捧着山川地势图声泪俱下,南梁众人眼中,你与他之间可没什么主仆之外的情义,休要自作多情。”
“奴才知道。”春喜想,能叫谦谦君子讲出这样刻薄的话,他大概是真生气了。
晏昭缓了缓平复心绪,翕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欲语而忘言。
他不清楚春喜知道不知道他与萧回是何关系,也确实是他不曾来探望过齐行之,连当初捡来哄萧回的猫妾都丢掉了。
“我、我来见齐监正,问卜圣后登基吉日。”
春喜侧身让他进来,齐监正摇着龟甲铜钱,指向早已空了很久的鸽子笼。
“三日后,杨柳木,宜祭天拜祖。”
晏昭拧眉,三日时日太短,仓促之下难免会滋生些不好的言论。
“可还有别的吉日?”
“吉日良辰自有,但圣后娘娘命数不在此,恐她压不住,三日后的日子最好。”
晏昭原模原样的话告诉王楚溪,却听她嗤笑不以为然。
“十日后是吉日,典礼就定在十日后。”
晏昭:“齐监正没有算十日后的事。”
“本宫不问鬼神,无愧苍生黎民。本宫登基大典的日子,选在哪日哪日就应是吉日。事事问鬼神,倘鬼神也是个食古不化的腐朽之物,言之凿凿女子如何如何,本宫断然不会信他。”
这并非是大不敬,王楚溪若信鬼神,她也不会坐到这位置上。
登基大典就定在十日后,晏昭不曾阻拦,毕竟那日他去见齐行之众所周知,三日后他没有泄露,恐怕所有人都以为十日后才是齐行之推演的日子。
晏昭无需解释什么,他是王楚溪的谋臣,即是臣属,臣属吏人,所谋皆合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