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财害命
谋财害命
朔风冷冽,幸有一把伞遮了遮。
那些人假冒朔北抢掠同袍,还和范发财狼狈为奸榨取女子的生命。
但没有人会相信。
这话就算说出去,旁人也只会以为是晏昭无法平息两族仇恨,故意找了些人把朔北的黑锅背起来,大家佯装过往都是误会,和和美美商谈互市。
这行不通,而且会惹来朔北之民的怒火,故而,绝不能暴露这些人是假扮朔北人抢掠。
但也不能将错就错下去,这些人不除,他们来日还会打着朔北旗号行事,仇怨越结越深,恐再无化解的可能。
晏昭伏在阿木尔背上,心中已然有了谋划。
“朔北与南梁友好往来之际,然华光城外盗匪猖獗,假朔北之名抢掠我边城百姓,我身为御史监察,亦有巡视民生之职,当为华光城铲除此贼患。”
“上回才杀了那么多人,识相的,早夹起尾巴做人了,怎么还会在这时候顶风作案,给你把盗匪身份给他们按上去的机会?”
“识相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寡廉鲜耻忘恩负义的事,我有办法。”
晏昭眼睫颤动,他道:“通商议定前,先把他们料理了,不然,这商也是通不成的。”
“行,听你的。”
这夜回去,晏昭的双脚冻得有些僵了,点火烧水,阿木尔将他的双脚放在怀中暖了暖,等差不多缓过劲儿才让他泡进热水中。
子夜已过,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晏昭有些犯困,眼皮子一颤一颤的,心中却跟明镜似的。
“我其实不愿意相信范发财和军中有所勾结,即便是残将老兵。年关在北阳关外遇到的那些人,他们也许就是因为朝廷抚恤不够,生计艰难,铤而走险假扮朔北人为活下去而已。”
阿木尔守在方才点的火边,背对着他和光,影子拖得长长的,双手放在火边取暖,分出心神宽慰他。
“你说的也有道理。”实在不走心。
“强词夺理而已。”晏昭说:“景家的大帅和少帅兴许人事谋略上略有不足,但军务军纪严明,我不信他们能在与朔北交手了数百年的灼墨军大帅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换上朔北的衣裳抢劫南梁的百姓。”
“那我娘的遭遇要怎么说?”
“范发财的营生和假扮朔北人抢掠原先是两件事。范大善人的名头是从他抚老携弱开始的,但他安抚的对象并无所指。若是他抚慰的真实所谓的残兵老将,今日我就不会遇到赤足老汉了。”
晏昭闭上眼睛,将此事在脑中过了一遍,睁眼眸如寒星,“不过是将买凶的钱财放到了明面上罢了。”
范发财是个大善人,为乱离女子提供生机,给战场上所谓的老残兵将募捐善款,厚待他们。
前者榨干女子的每一寸血肉,后者不过是料理后事,干脏活的。
可恨他布局造势,地方志上都记了他真善人之名!
“至于除了帮范发财善后,假扮朔北人的那些,大抵是尝到了甜头,贪念骤起,难以遏制,故又被范发财掣肘。”
“而范发财假嫁女之名,送财宝美姬,也是将贿赂放到了明面上。”
火中烧的一块湿柴噼啪发出声响,阿木尔将这根柴取出去,熄掉明火,打算休息了。
临把湿柴放到帐外时,他问:“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原先这是两件事,如今他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两个都除掉,否则贻害无穷,你有办法了?”
良久没有听到回答,阿木尔回头看,晏昭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
大概是自打到了北阳关就没歇过好觉,一桩桩一件件,步步思量,事事躬亲,查地方志,拟建成设关的章程。
好不容易歇了口气,纷纷大雪中舞剑还被人看了去惹来范发财这个大麻烦,又遇年夜假扮突袭之事,还忧心黎民百姓,连去探城中楚馆秦楼都得亲自去。
朔北的大君不好做,南梁的忠臣也不好做,他们本来就更适合闲云野鹤。
阿木尔认命似的拦腰将人抱到床榻间,盖好了衾被,翻身凑到晏昭内侧,仰面无物,双眼空泛。
他来到阿昭哥身边有些时日了,那止痛抑伤提神的药断了这么些时日,原先三日一发作,挨过去没让阿昭哥发现。如此挨了半月,他的腿隐痛僵硬更胜以往,却说明药的功效在减退,而那股心躁暴烈的情绪也在衰减,惊梦也少了。
已然能不被察觉熬过去了。
阿木尔鼻翼间嗅到晏昭身上细雪青松的冷冽问道,慢悠悠深坠梦乡。
他闭眼之后,晏昭张目,眸色幽深,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继而闭目养神。
晏昭的行踪不会向景瑶隐瞒,她料想他们是探得了什么消息,一大早就来打扰,却听李念说道:“昨夜我当值,他们去楚馆到寅时才回来……”
景瑶:“……去哪儿?”
李念本就是要告状的,但也没有添油加醋,还把晏昭之前问他的话全说了。
景瑶不顾礼仪之防,径直掀起帷帐,再一看,果然已经没有人了。
“将军您找晏大人,他们一早就去找范大善人了。”
景瑶气极,这两人没把她放在眼里,去干什么都不和她说一声,目无军纪!
这头的晏昭带着阿木尔拜会范发财府上,会客之时,范发财接连瞥向阿木尔,奈何帷帽遮目,他见过这么多回,都不曾见过这小瞎子的真容。
不过凭他这么多年来识人看货的本事,肩宽腰窄,身如修竹松乔,绝对是极品。
只是身上还弱隐了煞气,瞎子还是个瘸子,这倒是要打不少折扣。
晏昭来他府上都带着,说是护卫也可,但瘸子瞎子做护卫,多少有些儿戏。
范发财思忖着这二人的关系,命人奉茶。
先将之前说好的“女儿”引荐给他,十六岁的小姑娘看了晏昭一眼,目含秋水,暗送秋波,和羞而走,掩面回首,假作娇羞。
晏昭面不改色,十六岁的小姑娘不是范发财的女儿,不过是养在府上的财贿。
范发财招手,又来了几名清秀的小厮,或低眉点茶,或舞萧弄瑟。
圣人云,食色性也。美酒佳肴,美人财宝总该有一样能得晏昭欢心的,否则这晏大人可就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了。
这些个清秀小厮所奏不见得乐艺有多高超,却赏心悦目。
范发财见晏昭撑着脑袋惬然而坐,心知他猜的不错,晏夫人偏爱妾室,不侍主君,主君还带着一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公子招摇过市,八成就是有旁的癖好。
人无癖不足与交,逢迎谄媚自然要投其所好。
“北地荒凉无丝竹,实在无趣,晏大人若是看得上他们,就让他们跟了大人,闲暇无聊时解解闷。”
“……”
晏昭怔然回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
他昨夜未歇好,正在想如何措辞,让范发财愤恨不能自已,一晃神就摊上了这么大的麻烦。
阿木尔双目蒙着黑绸含笑看过来,揶揄道:“大人在北地并无私产,如何养得起这么多人,岂非要让这些个才子吃苦受累?”
范发财听出了他言语间的不高兴,更是笃定了晏昭就是好这口惹得他争风吃醋,连忙道:“这些人有技艺傍身,大人喜欢,他们由我府上仍供养着,我再给您在此处置办产业。”
“大善人出手阔绰,昭却不能收。”
范发财道:“这是为何,难不成是大人嫌我这荒村犄角寻来的乐人所奏呕哑嘲哳,姿容丑陋,不堪入耳目?”
晏昭沉痛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等来路不明之人,实在收不得。”
阿木尔一笑,知道今日就是来下范发财的面子,激怒他好逼他们先动手。
他适时吹捧道:“我们家大人师从已故万世之师,十六中进士二甲传胪,又为女帝近臣,南梁肱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往后与朔北通商往来,叫朔北听了这穷乡僻壤的下里巴人,才是堕了南梁的面子。”
范发财脸色顿时红一阵黑一阵,忙躬身赔礼,想起昨夜有人报来的,晏昭乔装和他手下一名娼女共处一室,说了会儿话。
他眼神微凉,心道:他该不是想救那些贱人吧?
读了几本烂书,运气好成了女帝身边的红人,敢到北阳关来指手画脚,说什么南北和平,黎民百姓,不过是想升官发财罢了,有命在才有钱花,真是异想天开的蠢人!
他心中以为晏昭是个沽名钓誉之辈,面上还要谄媚讨好晏昭,装作战战兢兢的模样。
晏昭恍若未觉,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是一条臭不可闻的寄生虫。
但晏昭只恐刺激得还不够。
“南梁朔北通商乃是天子谕令,势在必行。我欲于华光城设通商关口,日久天长,此地必然繁盛,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只不过,大善人经营的馆窑,多是些流离之民,姿色平平,收价又太低廉,实在不宜在此地,不然岂不是辱没我南梁的门面?”
“这,不若我再寻些美貌多情的女子来?”
“大善人此言差矣,当今女帝治下,太平安乐之世,良家女子如何肯操贱业?况,我南梁律法明文,略卖人口,绞首,处以分尸之刑!”
不用套近乎了,我都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干的这事儿是要五马分尸的死罪!
吓唬范发财而已,略卖人口之罪,没有实证,范发财每年都散财给百姓,是公认的大善人。
但晏昭是要让他知道,华光城今后不是他的地盘了,他牟利的手段,晏昭也全不知道,绝不可能允许!
“今后,你的那些营生就不要做了,至于略卖人口,等本官细细盘问后再行定夺,料想大善人良心未泯不会做这样的事,只是那些女子不见天日太久,需要些俗物来长长见识。本官促成这桩通商之路,归天都之时,自然不忘大善人恩德。”
断他的财路,索要财物就罢了,还要在他脖颈悬一把剑,而这一切都将成为这个自命清高愚蠢文人的青云路。
范发财忿恨难平,他怎么能在这么早就得意忘形呢?通商能不能成,他还能不能有命在都不好说。
大善人伏地低眉,讷而无言,潜藏凶狠,咬牙切齿道:想要我的钱和命铺你的似锦前程,也得看你有没有前程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