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下作
卑劣下作
“这……三军将士有所需又该如何?”
范发财假意恳切,伪作勉力挣扎不死心的模样。
晏昭道:“人与畜类有所别,畜类无需所制,岂与之一?我军将士军纪严明,断不会如此。”
话已至此,范发财也只能把所有都往肚子里吞。
今日之事,晏昭并没有瞒着景瑶,回去就原模原样告诉了她。
景瑶怒道:“范发财在华光城数十年,资产雄厚,你今日逼迫他,明日他一不做二不休,买凶杀你,你怎么办?”
钱和命这两样东西算得上是要害,晏昭拿这个威胁,有仓促逼迫之嫌,使人疑其用心。
然疑心归疑心,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怕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怕范发财岿然不动。
就是要逼他,不杀晏昭,他的钱、他的命都岌岌可危。
□□,他也得有地方买!
景瑶不知晏昭所想所为,却听晏昭又要她放出消息。
“就说,南北和平,再无兵祸,四十万人陈兵北阳关空耗财帛,军中会供养年岁十五以上、四十之下的将士,其余老残,于边境屯田种地,筹备军需。”
“征役之事是国策,南梁从古至今都是十五足少年,五十可供养,岂是你随口一说就能改的?”
“诚如所言,征役是国策,自然不是真的要改。且将流言放出去,伺机而动。”
景瑶狐疑问他,“你打的什么算盘,非要惹得将士怨愤四起,不怕和谈通商之事付诸流水,你自身也难保?”
“那依景将军之见,这谣言放出去之后,军中之人会支持与朔北和谈还是反对?兵为国之利刃,如今我要将无用的钝刀归鞘,他们靠着这个吃饭自然不愿退役。除非还能派上用场,否则我再不会用。”
“倘是朔北与南梁不和谈,再结仇怨,钝刀就能继续用得上了。”
晏昭狭长的眸子一凛,“我人就在这儿,与朔北和谈通商势在必行,既能阻挠和谈,还能除掉我的办法实在不多。”
景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动,逼对方先动手。
“你可别真被人暗害了去,那可就叫人笑掉大牙了。”
晏昭牵唇微笑,“真到那时候,景将军可为我寻名医师保全性命,而后徐徐图之。”
景瑶怔然,一时间竟分不清楚这是玩笑还是恳切之词,会不会是他根本就没有把握呢?
没有把握的事为什么要去做?范发财已将至知天命之年,放着不管他,他也不会兴风作浪了,熬也能熬死他。
何必兵行险招,逼着他们阻拦和谈,动手杀自己呢?
景瑶向他身后看,没有看到阿木尔的身影。
她不晓得这二人有什么约定,但只是因为有旧约才这样亟不可待地要为和谈清扫障碍吗?
“晏泽芳,你不要忘了,南梁还用得上你。”
所以,万望珍重自身,不要死得太早。
晏昭郑重点头,粲然一笑,轻松道:“知道。”
他知道归知道,之后发生的事却叫景瑶没办法松懈半刻。
仅仅是新正到上元的日子,先是正月里大雪纷飞,冻死了不少人,再是朔北模样的骑兵又南下了。
“就说今年倒春寒,蛮子又南下抢劫来了,就这样我们还要和他们和谈,这不是把脸面送上去给人打?”
“谁说不是呢!这灼墨军营中儿郎好汉如此之多,我南梁数十万大军驻扎,怎么还是纵容蛮人抢掠起来?”
“肯定就是为了和谈做准备,一定是当官的下令不能与朔北起冲突!朔北可没有半点和谈的意思!”
这样的言传甚嚣尘上,少不得有人推波助澜,对晏昭这个毫无建树顶替了郑从彦官位的人而言,声名尽毁。
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蛮人”,打着戏弄欺辱城中百姓的意思,顺便实施了几次刺杀。
阿木尔这些天一直护卫在他身侧,景瑶也拨来人手,保护晏昭,但兴许是觉得这个尸位素餐沽名钓誉的军师被人刺杀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护卫的人并不尽心。
晏昭索性不用他们护卫,省得麻烦,出行就和阿木尔一起。
南梁传言,阿木尔是马背上打服了十八部的大君,景瑶在战场上目睹过他的风采,虽然真瘸还装瞎,但也放心让他保护晏昭。
晏泽芳不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好意心领了,但到底有些心绪难平,遂常含酸抱怨。
“我也是学宫出身,六艺皆通,论起骑射剑术不比景珏差,怎么好像在她眼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阿木尔捏着下巴沉吟片刻,“嗯……阿昭哥,要不咱们比划比划?”
他话音刚落,就笑道:“看来不用比划了。”
晏昭也笑着看从巷道抄道包围过来的躬腰蹑足手提刀的人。
饿殍载道,大雪掩尸,披上狼皮的人将长刀挥向了同袍大街上,突然冒出来的“蛮人”对他举起兵刃,用的却不是蛮人的弯刀与狼刀。
为了确保不滥杀无辜,阿木尔挡到晏昭神情,撩起帷帽,用朔北贵族古语问道:“下臣见王为何不跪?”
提刀的“蛮人”皱眉骂道:“什么狗官身边带了个蛮人玩意儿!叽里咕噜说些鸟话!”
阿木尔:“……”
晏昭忍着笑意推开气愤不已的阿木尔,说:“你别动手,我来。”
“哼!”阿昭哥分明还是怕他把他们杀了,想留活口。
不过这些人老的老,伤的伤,就这么三十来人,想来也是把晏昭看作文弱之人。
晏昭拔起腰间长剑,对方提长刀强攻,气势先压一头,后群起而攻,令他腹背受敌。
雪如飞鸿羽,剑胜九州寒。
长刀军中所习定式劈砍刺,晏昭正面抵挡三人,侧后方却惨遭围攻,不得已,他只得蓄力控剑,旋剑鞘击飞正面的兵刃,倒转剑柄翻身横剑,斜挂抹脖。
这一招太漂亮,仿若雪中惊鸿腾飞,惊起雪滩飞霜。
阿木尔看得睁大了眼睛,这可比那日雪中剑舞来得漂亮得多,可见他更喜欢任意自由,骄矜从容的晏昭。
这几十个人算不上麻烦,但晏昭不想杀他们,就只得将他们打到无还手之力为止。
偏偏这些人是战场中厮杀得来的杀人保命技,这就显得晏昭太过狼狈了。
对方有多年作战的默契,一人横剑,一人滑竿子以刀砍他握剑的手,逼得晏昭不得不捞剑抛剑换手斜劈,直接劈中了一人。
雪地铺红梅,晏昭皱眉,听到四起的脚步声,收剑归鞘,这是景瑶带兵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
虽然知道这是计,例行公事,她还是要问。
“大君帐下十八部勇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景瑶:“我竟不知,区区一名小卒,也能将我南梁官话说得这样流利了?”
怀疑的声音一旦有了,真实就会顺其自然暴露光下。
披着朔北毛皮衣衫的人不敢再说话了,毕竟他们中有些还带着南北四方的口音。
假装蛮人抢掠时,无非那几句学来的痛快话,再高举兵刃仰天大笑就行,哪需自证就是朔北人呢?
景瑶道:“将他们押到牢中,严加拷问。”
而在外人看来,这像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出于无奈一般,当官的率兵擒获了几名“蛮人”。
随行之人以及看管牢狱的士卒隐隐觉察到不对了,抓来的“蛮人”翻来覆去只会那一两句蛮语,也许根本就不是蛮人。
这该如何是好?
而将这些败类抓入牢狱中,华光城中又有叫嚣着将其处斩的声音。
华光城百姓不多,而激起民愤这种事,在一座边境驻军的城中,是件不容易的事。
晏昭想这其中少不了范发财为了阻拦和谈做的手笔,让百姓逼他,不得不断了与朔北和谈的念头。
殊不知,晏昭等的就是这个不得不为!
万事俱备,缺一个给这些假扮蛮人的士卒按上盗匪身份,还要被确认无疑的机会。
“为平民愤,抚百姓,所捕贼人,三日后于北阳关处以极刑。”
景瑶苦恼道:“他们若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蛮人,死也不改口怎么办?”
人都在跟前了,他们穿蛮人衣裳,辱南梁百姓,如何证明他们不是蛮人,而是假扮的?
若要堂堂正正揭开真相的面纱,还需些波折,三日太短了。
但眼下有更好用的办法,只是有些卑劣而已。
那些造籍在册的农户军户,其家中老小父母俱在,都是软肋。
“黄大有,清河县黄家村人,家中上有一八十老母,下有妻儿。朝廷照料不少,便是荒年灾年都没叫你家人饿死冻死,你猜猜,他们的亲人变成营中内奸的时候,妻儿老母还能躲过去灾祸吗?”
晏昭只需消在他们耳边轻轻呢喃几句,就足够他们破功了,再以蛊惑之言诱之。
“阵亡将士遗属与叛国之人相较,何啻天渊,你难道要他们被人戳着脊梁骨过一辈子,潦倒穷困,被人欺凌至于死吗?”
“哼,休想骗我,现在承认了才是坐实叛徒的罪名!”
晏昭摇头,“非也非也。我欲建城设关与朔北和谈,若是此时捅出了南梁人假扮朔北人抢掠自己这样的丑事,无异于将把柄送到朔北手中,和谈时于南梁不利。”
“那就这么将错就错,认定我们是蛮人,百姓们绝不会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和南梁交好,你的和谈也泡汤了!”
晏昭道:“正是如此。所以你们既不会是我南梁人,也不会是朔北人,不过是早年间经离乱,盘桓在两国交界的盗匪而已。”
“盗匪之患,于两国皆为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