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立春：雨后
赶在这几日，吴文明办完了吴鑫的丧事。
丧礼那天，云上村来了许多人，多到村里的狗都顾不上叫，远远地避开在村外的山坡上，望着村里低低地呜咽着。
它们不明白，这个宁静的小村子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从早到晚，在村里呆了一整宿，吹拉弹唱，到后半夜都没停过。
第二天一早，送葬的队伍排出去很长很长。
办完丧事，一连几日，大宅的门没有再开过。
李阿四感叹：“老吴头命不好。年轻的时候死了老婆，到这把年纪又死了儿子。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哦！”
吴鑫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抓得正严，但青田人在国外的多，那边没人管，都生了好几个。吴文明的老婆怀着吴鑫的时候，亲戚就劝她到国外去生，避开计划生育。
吴文明没同意，他说自己是村长，他老婆又是党员，不能带头违反国家政策。
屋里里喝茶的人都心有戚戚，没人接话。
云上村华侨多，孩子多在国外长大。九十年代下山脱贫，又搬走了一批。吴鑫是为数不多在村里、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这孩子就这么没了，心里都难受得很。
“阿四叔，老吴叔这几天都没出来吗？”刘清宁问。
“没看见。地里也没去。”李阿四摇头。
他跟吴文明，乌鸡斗眼彼此看不惯了半辈子，如今吴文明跟他一样成了寡命一条，李阿四的心里却不觉得痛快。
“妙妙阿囡呢？”阿太问起来，“也好几天没看见了。”
“在家。”刘清宁轻声说。
吴鑫死了，妙妙心里难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日没出门。
王永梅不知情，端着饭菜去敲门，被她赶了出去。气得老嬢嬢叉着腰在楼梯口骂了半天。
骂完了，坐在楼梯口，也抹眼泪。
大家的心里都不好过。
“也不知道陈镇长出院了没有？”阿太又问。
“早上下山，我去镇里问过了，说昨天就出院了，回家休养，没上班。”李阿四说道。
“是该好好休养休养，这可是鬼门关上走了一回。”阿太点头。
坐了一会儿，李阿四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那我们村子开发那件事，是黄了吧？”
王永梅拍桌子：“黄就黄了，什么狗屁投资商，资本家，出尔反尔害了一条人命！他们要是敢再来，我放狗咬他！”
“对，放狗咬他！”李阿四也激愤起来。
刘清宁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她还没去看过陈今越，关于他的情况是从吴楚楚口中得知的。
吴楚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这事，整个县里穿得风风雨雨。
说那天陈今越的车子翻下山，卡在半山腰，他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吴鑫已经不在车里。那是夜里，又下着雨，他爬出车子，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吴鑫在哪里。
陈今越四处摸索着寻找，摸到了塌方范围之外，一不小心又踏空滚下去，幸好被一棵树挂了一下，才没有滚进黄泥河。
他挂在半山晕了过去，天亮的时候才醒来，拼命挣扎着往上爬，爬到一半才被救援队发现，送到医院检查，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浑身上下都是伤，好几处骨折。
刘清宁问，他的伤恢复得还好吧？
“他是因公受伤，县里不会亏待他，送到市里去，安排了最好的医生，还给请了心理医生。”吴楚楚半开玩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说他有这么一段经历，将来组织不会亏待他，这家伙，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这话听着刺耳，却是事实。
听说那些明恋暗恋他的小姑娘，去探病的一波又一波。
刘清宁思绪飘远了，连阿太跟她说话都没听见，直到外婆连声喊了两句：“囡，阿囡？”她才回过神来：“什么？”
王永梅说：“我们商量，杀只鸡炖汤，让你代表我们村子去看看陈镇长。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我听说是县城里。你问问楚楚，她肯定知道。”
“哎。”
刘清宁应下，却迟迟没有行动。
前阵子大雨，村里遭受不少损失，没修过的那些老屋，大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漏雨。
刘清宁把阿太，万斋婆和李阿四都接到王家老屋住，王家老屋成了个“养老院”。
大雨在村里积了水，低洼处的农田已经灌进了水，旱田变成池塘，老人们心疼得直跺脚。
雨停了，水褪了，村子里，农田里，满目疮痍。
镇里要开始清点损失。镇里的干部三天两头的来，刘清宁和李妙妙两个帮忙，从早干到晚，时不时地还要去镇里开个会。
陈今越，始终没有出现过。
镇里村里开始有了传言，说小陈镇长不会回来了。
刘清宁听着这些话，几次去镇里开会，怔怔地看着紧闭的办公室门发呆。
李妙妙问：“陈今越真的不回来了？”
刘清宁摇头，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自从出事之后，她怕打扰陈今越休息，只跟他发过一次微信，问他情况如何。
陈今越隔了很久才回复，说得很仔细，但仔细的话语里写满了陌生。
后来吴楚楚说，他得了什么创伤后遗症，谁去看他都这样，木木的没什么话说，听说市领导来看他也是这样。
这段日子让他静一静，会好起来的。吴楚楚说。
刘清宁就再没发过微信。
他的朋友圈也已经很久没动静了。
从前陈今越的朋友圈简直是个广播站，县里有什么新闻，镇里有什么政策，春秋防火，夏日防汛，一一转发宣传。现在这些全没了。
点开朋友圈。
“朋友仅展示最近一个月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不久前轰轰烈烈的云上村项目停滞了，时间却不会随之停止走动。
2019年的元旦前一天晚上，李妙妙买了好多烟花，烟花在夜空炸开，绚烂的光彩照在两人都脸上。
李妙妙说：“我想好了，过完元旦就走。”
刘清宁点头：“好。祝你前程似锦。我要是去杭州玩，你可要带我去游西湖。”
李妙妙笑起来：“包吃包住。”
烟花升起再落下，月明星稀，2018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