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立春：牺牲
陈今越急了，当晚便带着吴鑫赶过去，希望能在签约之前拦下来。
云林镇与隔壁县分属不同地市，平日往来不多，有一条省道，前些天因为雨多塌方封了路，还未通车。如果绕远道从温州过，可能赶不上阻止对方签约，为了赶时间，陈今越决定抄近道。
近道是一条乡道，省道没修好之前，两个县就靠这条乡道往来。
山路多弯，雨天路况差，很危险，就算安全赶到，也未必能阻止对方签约，钟文焕和老林都劝过陈今越放弃。
陈今越还是决定一搏。
到了今天早上，从隔壁县传来的消息，签约仪式顺利进行，陈今越没有出现。
镇里这才急了，派人一路寻去，才发现连日的大雨使得山体泥土不堪重负，发生了山体滑坡，根据时间推算和前后监控，陈今越的车子就在这个路段内失踪，应该是连人带车被冲下了山。
“县里已经组织了消防和救援队去救，目前传来的消息是还不确定具体情况……凶多吉少。”吴楚楚声音沉重。
刘清宁的头皮都是麻的，她匆匆起床穿衣，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李妙妙，略一思考，便决定先不告诉她，胡乱洗了一把脸，骑上电摩托一路风驰电掣下山。
刘清宁赶到云林镇大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
领导们都到事故现场去了，剩下的人无心工作，都在等消息。一楼的接访大厅里，挤满了得到消息赶来的村民，急切地关心着陈今越的情况。
刘清宁随便抓了一个眼熟的干部，问是几点钟出的事。那人认得刘清宁，知道她和陈今越走的近，便私下告诉她，估摸是凌晨3点左右出的事。
“陈镇是2点出发的，一开始还隔一段就给我们报平安，但夜深了，大家熬不住都睡了，早上起来才发现3点之后就再没收过消息，估计就是那之后出的事。”
刘清宁的手脚冰凉。
已经过去六七个小时。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雨，如果出了意外就算当时没事，六七个小时过去，也很容易失温。
“钟书记和林主任第一时间就去现场了，县里领导也到了，消防，救援，特警，都在现场……会没事的。”
对方安慰刘清宁，可显然自己都不太相信。
怎么会没事？
救援工作还在进行，现场的动态时不时地传来，每一次消息的更新，都让人的心情更沉重一分。
来的路上，刘清宁还心存侥幸，或许情况并不糟糕。
到了镇里，看到了现场发回来的照片，听了工作人员的描述，她只觉得如坠冰窖。
大厅里一片沉寂，偶尔有人低语。
所有人都知道，陈今越和吴鑫这一次凶多吉少。
事发地点尚在青田境内，却是乡道上最凶险的一段，地势落差大，塌方的公路下面是深几百米的峡谷，峡谷下面是河，平常水流不急，可因为连日的降雨，山洪泄下，此时水位上升，泥水奔腾。
塌方的山体面积很大，裸露出大片的黄泥，满目疮痍。
雨还在下，随时有二次塌方的危险，救援难度大，强行施救可能会累及救援人员的安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现场仍然没有好消息传来。
任何人都明白，时间越久，两人生还的希望就越小。但所有人仍抱着希望。
刘清宁悄悄给在现场的一个相熟的干部打了两个电话，没接。他应该顾不上接电话。刘清宁没有再打。
她的心揪作一团。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几天之前，陈今越到村里察看防汛情况，他们还见过面，互相叮嘱对方小心。
他们谈起云上村的事，聊起未来的开发方向，他的眼里都是光。
他说对方的策划书他看过了，是一个非常好的项目。如果能够成功落地在云上村，未来十年、二十年，将会带动整个云林镇、整个青田的旅游发展，也会给云林镇带来无数的就业岗位。他还承诺，会尽力帮她争取最合理的赔偿。
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多么鲜活的一个人呐，怎么突然就……
刘清宁不愿意再往下去想。
“通知家属了吗？”有人问了一句。
“没有。”
没人通知，没人愿意去通知。
如果是有好消息，不如等好消息来了再通知，免得家里老人受刺激。如果是坏消息……没人愿意去通知。
可这能瞒得住吗？
消息已经传开，吴楚楚就是通过非官方的渠道知道的，青田就这么大，都是熟人，消息迟早会传家属的耳朵里，或许，现在已经传到了家属的耳朵里。
那天的雨下得分外大，来关心情况的村民来了一波又一波。
接访大厅里外挤满了人，却异常地安静，一地烟头。
到了中午，现场终于传来消息，找到了陈今越的车和吴鑫的尸体。
尸体就在车外，埋在两米深的泥底下，找到的时候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陈今越，不知所踪。
刘清宁坐着，可是腿都软了。茫然之间，有人问出了她心里的问题：“是被埋在别的地方还是落入河里被冲走了？”
“不知道，还在找。”
还有希望吗？
两个人一起出事，一个人被埋在烂泥底下，一个人不知所踪，还有希望吗？太渺茫了，太渺茫了。大厅里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渐渐地啜泣声越来越响，连成了一片。
“好人不长命呐……”
“还这么年轻，真是可惜，可惜了！”
突然有人跳起来，大声骂起来：“放你娘的狗屁，说什么丧气话！”
“纸板婆，这……”
“我撕烂你这张破嘴！”纸板婆冲上去。
众人连忙去拦。
大厅里一阵混乱。
“行了！”角落里一个粗形大汉狠狠一拍桌子，众人瞬间静了下来。
镇里人都认得他，是菜市场卖牛肉的李土根，年初李土根的老娘得了大病，丽水医院都救不了，送到杭州求医无门，是陈今越找了大学同学的关系，给他在邵逸夫医院找了张床位。
老嬢嬢从鬼门关回来，回村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儿子去镇里磕头。
“在这里闹有什么用？”李土根牛眼瞪得跟铜铃一样，随即点了几个人：“回家抄家伙，都跟我一起找。我就不信了，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呸！”
他狠狠刮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走！”
“走！”
话音刚落，后院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找到了，找到陈镇了——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