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立春：新的四季
“这不是你的错。老吴叔不会怪你！云上村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没了投资吗？这次不行就等下次，实在不行……人家不做，我们自己做！”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
临近春节，长街上车来车往，人声鼎沸。两侧的停车位终于被塞满了，路灯上挂着红灯笼，一片喜庆的海洋。
陈今越垂眸，静静地望着刘清宁：“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不做我们自己做。做不成高端度假村，我们就做低端的。没钱做整个村子，我们就先从一栋房子开始，从我们家老房子开始。我们一栋一栋地做，没钱，就去贷款，去拉投资……”
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陈今越默默了许久。
屋里的光线突然暗下来，不知道何时日光消失了，刘清宁站起来走到窗边，原来是一大片浓云飘过，遮住了日光。
“你看，现在层云遮日，天地昏暗，但想来，依然有十分的光明在天外。我们知道，太阳就在那里。”
昏暗的光线中，陈今越慢慢坐直身体。
“你说得对。”
这一年云林镇的春节过得十分热闹，正月十五的舞板龙，从周边乡镇县城跑来看热闹的人不少。五个村子五条板龙，各有各的神采，亮着五彩的灯，在长街上蜿蜒，从头至尾。道路两旁，人们追着板龙欢笑，奔跑。
鞭炮鸣响，烟花绽放。
云林镇许多年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在刘清宁的布置下，云上村也充满了年味。除夕那天下午，大家都聚在王家老屋里准备年夜饭，一位久违的客人来访。
是陈显华。
11月的博览会上，他与青田县政府签了约，正式将自己的红酒进出口贸易公司开在了青田。
陈显华家里也过春节。
从前爷爷在世，对春节十分看重，每年除夕的晚上，一家人必是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这顿年夜饭也是一年之中陈显华吃的唯一一顿中餐。
他并不爱吃，但也必须装作爱吃。
后来爷爷去世，家里倒也还继续过春节，只是过得中西结合了。
在陈显华的心中，春节是一个索然无味的符号。
今年是陈显华第一次在中国过春节，到了农历十二月，便觉得大街上的年味越来越重了。
一个明显的改变便是县城大街上的车子多了，挤得水泄不通，路边连个停车位都难找。咖啡馆里的人多了，从早到晚，几乎是满座。
华侨们回来过年了。
这样的氛围之下，他觉得有些孤单了。想了想，决定回村里来看一看。
李阿四热情地给他搬桌子：“回来得刚好，晚上就在这吃，新鲜蒸的年糕，放了多多的肥肉，好吃，你先吃一块。”
青田的年糕叫糖糕，是用糯米早米混合红糖，加入箬叶汤，红枣花生和肥肉混成面团，倒入铺了箬叶蒸笼里蒸十个小时而成的。
这一笼糖糕，从早上五点多就进蒸笼了，李阿四守了一天的火。
刚蒸好的糖糕软糯可口，陈显华咬在嘴里，惊为“天糕”。
“这和我妈妈从前蒸的年糕味道不一样，太好吃了！”
“你妈那个人，就不会做菜！”王永梅说。
众人都笑起来。
陈显华坐下来聊天，同老人们讲起自己回马德里，对父亲说了自己找到了老家的屋子，还遇到了他的故人。
年近九十，躺在病床上稀里糊涂过日子的老头，竟然全都记得他们，一个一个地回忆起过去的事来。
“我好久没看见父亲的精神这么好了。讲到最后，他叮嘱了我一件事。”“什么？”
“他说等他死了，想要将一半骨灰葬回家乡的祖坟里。”
落叶归根，是所有中国人心底放不下的念想。
“是该回来。走得再远，始终都是中国人，是该回来。”
李阿四絮絮地念叨着。
只是谁也不记得，陈家的祖坟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么多年过去，无人祭扫，早就淹没在了野草之中。
大家聊着天，没注意到吴文明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见到吴文明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他真是瘦得脱了形，从前那样健壮挺拔的一个汉子，如今满头苍白，面如死灰，像博物馆里出土的干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
“老吴叔，你来了！”刘清宁站起来，“我请老吴叔一起来吃年夜饭，快进来吧！”
吴文明站在门口没动。
屋里沉默了数秒，几位老嬢嬢的目光都看向了李阿四。
李阿四站起来，嘟囔：“都看我干什么——我去看看蒲蹄肉蒸好了没有。”
几位老嬢嬢都笑了。
“老吴头，你进来吧！”王永梅说。
这一夜，云上村过了个热热闹闹的除夕。
吃完年夜饭，围坐在炭炉边上吃瓜子，剥花生，看春晚。老人们不能熬夜，看完《中国喜事》就去睡了，剩下刘清宁和陈显华守岁。
两人聊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刘清宁讲了自己的云上小馆，讲了村子如何成了网红，讲了云上中秋集市筹备的点点滴滴，讲了老吴叔和吴鑫父子多年心结的化解，讲到上海商人的投资与反悔，吴鑫的牺牲和陈今越的消沉。
讲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感慨，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小小的村子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又问起陈显华，在中国游历都去了哪里。
陈显华告诉刘清宁，自己游完了浙江11个地市，又去了北京，上海，南京，长沙，西安，敦煌。
“感觉如何？”
“非常奇妙。”陈显话说。
北京的故宫，上海的东方明珠，南京的中山路，长沙的橘子洲头，西安的城墙和敦煌的壁画。
他二十岁开始经商，走遍了欧美、非洲，看过许多历史文物古迹，可当他走在中国的文化与历史里，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这是中国人的历史，是他的来处。
“这是你选择回中国经商的原因？”
“是，也不全是。”陈显华说，“我是个纯粹的商人，利益是我永恒的追求。回中国来经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看好中国今后红酒市场的发展。未来我们还会收购几家哈蒙生产厂家，引进到中国。现在在青田虽然已经有很多售卖哈蒙的商家，但大多是原包装进口，没有相关的证书，不能合规地进入商超和电商售卖，市场还没有完全打开，等到国家允许进口哈蒙在国内切片包装售卖，这个市场一定大有可为！”
刘清宁发现，陈显华在谈起他的“商业王国”的时候，眼睛里有与陈今越谈起云林镇的未来时一样的光。
“看来你很有在中国大干一场的决心。”
陈显华信心十足：“我相信，这里可以大干一场的地方。过完年，我的法餐馆就要在油竹开业，它会成为青田top one的西餐厅，也是我的红酒和哈蒙的展示馆。”
“法餐厅？”刘清宁心中一动，“那你有没有兴趣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小村子开一间分店？”
2019年的春晚，如期在《难忘今宵》中落幕。
这年的除夕是立春。
阳和起蛰，品物皆春，新的四季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