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这段日子整个村子都在拍视频、直播、选货，发货，个个忙得脚不着地，谁也没留意到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吴文明。
吃晚饭的时候，李丽琴说了一句：“这春笋片老吴头最爱吃。”
众人这才发现，老吴叔不见了。
李阿四回忆起来，想起今早看见老吴头扛着锄头上了山。吴文明还不到七十，平日身体强健，也常一个人山上砍柴挖笋，又近清明，上山扫墓祭坟也再正常不过，李阿四没往心里去。到了午后，变了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不见老吴头下山，李阿四心里犯了嘀咕，但又一想，这山头能有多大？老吴头走惯了，说不定在他没瞧见的时候已经下了山，往他妹兰香家去了，这也是常有的事。
一扭头，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直到李丽琴这提了一嘴，李阿四手里的筷子“啪嗒”落了地。
“坏了！”
这时雨已经下大了。
雷声阵阵。
刘清宁赶忙给兰香姨打电话，问是不是下山到她家小住了，对方说已经好几日没见人。
这一下，全都慌了。
李阿四站起来，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哎，我这张嘴，我这个脑子，怎么就想不起来问一问？阿囡，这老小子该不会在山上迷了路吧？”
“怎么会？这后山老吴头日日去，跟他家一样，他比谁都熟。”王永梅说。
“那……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刘清宁不敢耽搁，急忙打电话给陈今越，陈今越今天不当值，下了班就回了家，刚到家还没吃上一口饭，就接到了电话，立刻通知了镇里值班的干部，匆匆拿了车钥匙往回赶。
吴翠兰端着饭碗在后面跺脚：“你这小子，整天不落屋，这屁股还没坐热又走了——你先吃口饭再走呀！”
“奶奶，是大事，村里有个老头丢了。”
“嗐，这……”吴翠兰撇了撇嘴，最后只得叮嘱一句，“路上小心，慢点开车！”
陈今越一路飞驰。
老吴叔平常无处可去，除了云上村，最多到兰香姨家小住。他不是没有交代的人，哪怕真要出远门，也不会一声不吭地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山上迷了路。
刚刚过了惊蛰，春雷响，万物生，这正是山上各种野兽蛇虫结束冬眠，出来觅食的季节。饿了一个冬天的蛇兽，这个时候的攻击性最强，万一老吴叔不小心遇上……
就算没有遇上野兽，这样的春雨夜，山里的气温低，他在山里待上一晚，也是福祸难料。
还有一个可能……
陈今越不愿细想，一脚油门，将车开得飞起。
他和镇上的救援队一起赶到。
队员集结完毕，陈今越带头开始穿戴设备。
“你也要去？”刘清宁问。
“我当然要去。于公，村民走失，我作为镇长有指挥救援的职责。于私……”
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幕，没有说下去。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平日的温情，如一潭凝固了的深水。
刘清宁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要小心。”
“你放心，每年救援队的集训我都全程参加，我有救援证。”他抬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你留下，等我们回来。”
这是安慰。
“好。”
陈今越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摁亮救援头灯，带头冲进了雨幕。
春夜雨寒，雨丝带着倒刺般的寒意，把整座山浸成湿漉漉的苔藓牢笼，松林间雾气氤氲，如笼着一层青灰色的纱帐。亮起的头灯如一串珍珠，渐渐湮没在绵密的雨幕里。
屋里气氛凝滞。
久久之后，刘清宁听见李阿四在角落里低声嘟囔。
“这个老吴头，该不会想不开吧……”
她的心，直直地往下坠。
这一晚雨下得很大，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几位喜欢早睡的老人强撑着，围着炭炉沉默地等待。李阿四叉着腰，站在大门口，伸着脖子一遍又一遍地朝夜幕里张望。
没有。
还是没回来。
“两个多小时了，还没找到？这帮毛小子行不行？这山我比他们熟！我说一起去，偏不让！”
“阿四，你歇一会儿。”王永梅叫他。
“我歇着呢！”李阿四一屁股往门槛上一坐，继续嘟囔，“这个老吴头，一把年纪不让人省心。劳师动众的，行，一晚上谁都没得睡，都陪着他。这个老小子，等他回来，你看我不骂他！你们看吧，他死不了，祸害遗千年呢！”
说到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陈今越带队往山上走。
冷雾从山谷底部攀爬而上，裹挟着腐草与土腥气。一队人沿着山路找到吴家的山坟，坟上的杂草还未除，看起来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他松了一口气。
最起码说明，老吴叔并不是山上寻死的。只要不是他主动寻死，那就还有生的希望。
可老吴叔会在哪里？
黑夜中，众人面色凝重。
云上村海拔高，后山更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听老人说，那片森林里有大猫，会吃人。平日里镇上村民上山砍柴挖笋，活动范围也只在南面这片山坡，云山村村民的墓区，也在南坡这一片。
从云上村到南坡，山路并不险峻，如果老吴叔在这条路上出事，就算不慎摔伤走不了路，也不难被发现，可刚刚一路走来，道路两旁都不见人。
如果他不是来自家的坟上，那偌大的空山……
举目四望，一片漆黑。
“陈镇，怎么办？”
陈今越不语，踏着杂草走近坟前，手电筒的光束从墓碑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吴鑫”两个字上。
“叫增援。”陈今越说。
这一晚，公安，消防，镇里县里的救援队，出动了几十人。
天上，三台远红外热成像无人机在雨夜的上空嗡嗡地飞。地面，沟渠，草丛，密林间，山谷底，手电筒光束扫过前方陡坡，成群的蜈蚣正顺着泥流逃窜，野猪的脚印令人心惊……
陈今越第五次把陷进裹着腐草的泥浆里的雨靴拔出来，倒出靴筒里冰凉的雨水的时候，天蒙蒙亮起。
距离发现老吴叔失踪已经过去了13个小时。
距离他上山已经过去了24个小时。
如果，如果……
陈今越闭眼。
“继续找。”
对讲机的电流滋滋响起来：“有发现，在东北坡上发现新的衣物碎片，可能在坡底下！坐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