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往事

二十五年前,江州遭遇百年一遇特大洪水,淹没大半村镇,冲毁无数房屋。

灾后满地废墟,田地尽毁,人死畜亡。

侥幸存活下来的灾民在积水里苦苦等待救援。

代天子南巡正行至邻州的先太子立刻带着人马赶赴江州救援赈灾。

彼时江州知府身染疟疾,卧病在床,先太子抵达江州后,接驾并陪侍在先太子左右的,是时任江州通判的纪裴铮,即他父亲。

他父亲陪着先太子一路巡幸江州各县,筹集、调配、分发物资,为灾民搭建临时避难所,救治伤病患者。

巡至墨县时,城区突发痘疮,为免疫病扩散,先太子下令封城并召集全城医者,全力救治病患。

然而由于天气恶劣,药材又供应不及,痘疮急速扩散,难以遏制。

七成官民都发了病。

先太子和他父亲也不例外。

先帝闻讯,心急如焚,派遣太医火速前往墨县救治,然而先太子和他父亲以及一众属官,不曾等到太医,便先后离世。

墨县民心大乱,有人伺机出逃。

若非先太子带来的士卒死守城门城墙,痘疮便要扩散至他处。

即便如此,原本负责运送赈灾物资、驰援江州的官吏也心生惧怕,宁愿掉官帽,也不愿迈进江州地界。

灾民苦挨之际,声名不显的四皇子挺身而出,向先帝请命,愿亲赴江州赈灾抗疫。

朝野震撼。

先帝对其刮目相看,将太医院一众医士及京师第三营指派给他,并命江州临近州县全力配合。

四皇子率队进入江州后,将赈灾一事交给属官。

自己则带着医官、亲信及药材前往墨县,冒死进入城区,身先士卒救治病患。

直至三个月后,墨县再无一人爆发痘疮。

又过了三个月,方打开城门,和幸存者一同走出墨县。

经此一役,四皇子声名大振。

回京不久,便被先帝册封为太子。

次年,先帝驾崩,太子继位,便成了当今圣上。

纪长卿和长兄是在父亲亡故后不久出生的,他对当年那场洪灾没有任何记忆,关于先太子和他父亲救灾染病的经过和今上的英勇之举都是道听途说。

他为先太子和父亲遗憾过,也被今上震撼过。

——今上不曾感染过痘疮,居然敢亲赴墨县抗疫,这份勇气,实在令人钦佩。

直到此刻听说冯清岁师父在江州发生洪灾的两年前,就已经掌握预防痘疮感染的方法。

他不清楚冯清岁师父和今上何时相识,但从今上的人生轨迹推断的话——今上从墨县归来后即封太子,入住东宫,次年登基,守孝三年后大婚——极有可能是在江州洪灾前。

若今上一早就从冯清岁师父那里得知痘疮预防办法,并种了牛痘,自然不怕进墨县。

甚至——

他忍不住想,墨县的痘疮,会不会是人为传播的?

虽然灾后太医院也曾溯过源,发现在墨县痘疮爆发前,挨着江州的新州的深山野岭里,有一个村落全员感染痘疮身亡。

猜测可能有人曾经过那个村落,将疫病带到了墨县,在墨县爆发开来。

但上位者为了争权夺利,草菅人命的事屡见不鲜。

今上身为江州洪灾的最大得利者。

他难免心生怀疑。

尤其是,冯清岁师父曾“背叛”过今上。

因何背叛?

会不会就是因为今上利用痘疮除掉太子,踩着太子和百姓的尸骨上位?

不然以她的仁心,定会将种牛痘之事告知今上。

而以今上对她的情意,定会推广种牛痘,造福百姓。

但今上什么都没做。

今上任命他为钦差大臣,让他统领他自己曾经统领过的京师第三营前往河州赈灾平叛,真的只是为了暗中斩杀太子吗?

他张了张口,想要冯清岁再帮他问一个问题。

话未出口,便明白过来。

冯清岁师父已经回答过了。

二十七年前,不光是她发现痘疮预防办法的时间,也是她和今上认识的时间。

——若非种牛痘一事和当年墨县那场疫病有关,她何须隐瞒多年?

任何一个医者,有如此重大的发现,都会第一时间公诸于世。

而不是藏着掖着,连自己爱徒都不敢直言。

墨县疫病,乃今上所为。

冯清岁对师父隐瞒痘疮预防方子一事也觉奇怪,如今见纪长卿良久不语,忽而想起他父亲似乎是在他出生前救灾染疫身亡的。

“你爹当年,难道染的是痘疮?”

她惊愕问道。

纪长卿颔首。

那是……二十五年前。

冯清岁忽而明白他为何沉默了。

若痘疮预防方法一早就公开了的话,他父亲或许一早种了牛痘,不会死在那场疫病里了。

不过一个方子从公开到推行,到世人接受,也需要漫长过程。

师父又是名不见经传的医女,说出来也许没人信,也就传不到纪长卿父亲耳中……

等等,师父名不见经传,皇帝好歹是皇子啊,可以上达天听。

莫非那会师父还不认识皇帝?

她拧起眉头。

就算以前没机会,眼下难道没机会?

师父一心治病救人,绝不会因为和皇帝感情不和就藏起能活人无数的方子。

只有一个可能。

皇帝本人不愿推行。

为何?

她对皇帝了解不多,只在茶馆听说他好像原来很不起眼,是在先太子身亡后,因为赈灾出色而受到先帝赏识,越过他两个兄长,封他为太子的。

这赈灾……赈的什么灾来着?

她蓦地睁大双眼。

该不会刚好是江州那场洪灾吧?

难道……

她心中一沉。

“二爷,要不咱们就把娘带上?省得她孤零零守在府里。”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纪长卿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她。

“还是让她留在府里吧。”

他淡淡道。

“京城总比河州安全。”

母亲一介妇人,既无娘家可依,又无夫家可仗,皇帝没必要忌惮她,尤其是……他若死在河州的话。

冯清岁眨了眨眼。

这次赈灾平叛,该不会平着平着,钦差就成了叛贼吧?

“二爷。”

她轻轻唤了声。

“只要你帮我保护好师父,我就站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