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春华秋实,岁物丰成
从前她在定国侯府深居简出,虽然是以长嫂名义,可谢如安不在,她对自己亦不设防,得势之后,王氏更是安分。
大多时候,他可以自欺欺人,觉得他和她亦算得上两小无猜。
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自欺欺人下去,直到有一天,她习惯了和他在一起。
可是这女人真狠心,一朝负气,一封休书去的潇洒!
江氏女一朝恢复自由身,便是已嫁过人,仍有那么多的人踏破门槛挤破头来求娶。
他反而成了离她最远的那个。
那兵部尚书武纪算什么东西?老鳏夫一个,也敢来提亲?
若他还在她身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问过他!
眼见着他狼狈地离了侯府,谢宴青甚至来不及庆幸,便想到没了武纪,还有张纪赵纪王纪。
只怕再这般下去,江府的门槛也要踏破了。
可如今他是局外人,他什么也管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抱着和他一样龌龊的心思接近她、垂涎她。
他是男人,他也比任何人都懂。
想起江映月威胁最大的是那白衣客卿,她是喜好雅致的千金小姐,对方偏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她年纪相仿。
他呢?
骨子里就是个尸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不过是得了势之后看到好东西就会抢来给她的土匪头子罢了。
衣冠禽兽,再如何华服加身,内里总还是配不上皎皎月光的。
谢宴青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的旧疾隐隐作痛。
然而,比起一想到今后漫长人生里没有她的岁月,身体的疼痛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华灯初上,夕阳将长街上每一道影子拉得颀长又荒凉,谢宴青朝着那雕梁画栋的精美宅院深深凝视片刻,知晓她今晚不会出来了,眼底一阵黯然转身离去。
走在万家灯火中,炊烟阵阵烟火繁茂,他忽然觉得可笑。
他用命去换功名,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得到喜欢她的资格。谁成想造化弄人,他始终来不及把心意彻底说出,就遭了她彻底的厌弃、永远的憎恶。
守了这太平盛世,也不过是替他人放了一场烟花。
他这定国侯,真是名副其实。
想起那夜,她说再不想和谢家人有任何瓜葛,他只觉从未这般憎恨过谢家人的血液流淌在自己身体里。
“若你不是谢如安的弟弟,我或许可以原谅你曾经替他出主意,毕竟离开八年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但是谢宴青,你和他一脉相承,我不敢再信你。”
他回想当时情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再挽回。
回到侯府,他提着两坛酒,径直回了春华阁。
皇上新赐的院子还在最后洒扫修饰的阶段,因此他还暂住在侯府。
先前南祐帝知他有心娶江映月,可如今人家拿着空白圣旨,跪求休夫,又口口声声说此生不入谢门,南祐帝本就忌惮谢宴青得到江家滔天财富襄助,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偷笑都来不及,岂能推拒?
当时谢宴青跪了一夜,还是孙全来劝的。
“皇上金口已开,江家的空白圣旨哪能视作儿戏?”
谢宴青却冷笑,“我可以为皇上鞍前马后,皇上允我的口头约定便可以不作数?我若要起势,何须一个女人?”
孙全吓得脸都白了,再三对谢宴青叮嘱。“小祖宗!小侯爷!这话可不能再胡说了!祸从口出啊!”
见谢宴青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孙全动了动脑筋,又劝,
“侯爷,皇上有皇上的考量,再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江大姑娘现在心里不痛快,您与其到皇上这里动脑筋,何不想想办法,等江大姑娘消了气儿,再徐徐图之?”
谢宴青闻言,思考了片刻后,才恍然起身离去。
之后孙全是如何对皇上复命的谢宴青不得而知,可皇上传了口谕来,说怜他为了指婚作罢一事心里不痛快,有心补偿他一些,遂趁着此次南疆大捷竭尽封赏,又定在下月初八他弱冠礼的日子大摆宴席。
弱冠礼那天,会正式加封太保位列三公,又赐了宅院、加三千石俸禄,金银珠宝无数,就连这一年的秀女也任他挑选。
谢宴青谢了皇上旨意,但推拒了美人,平日仍住在兵马司的署里。
只是近日有不少物什要先清点搬去新居,原本有长风替他打点,可谢如安和王氏母子日日里闹得厉害,他愿意为谢宴青卖命,可让他处理这档子家务事,谢如安到底是他兄长,又是已故谢老侯爷的嫡子,他没有立场,不知怎么下手。
谢宴青也清楚那对母子的嘴脸,左右自他有记忆开始便和这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一无所有时也没死在柴房,如今他有权势傍身,也没必要躲着。
果然一进门,长风迎过来如获大赦。
春华阁靠近侯府的后门,离下人房也很近,原是已故谢老侯爷接待乡下来求助的穷困远房亲戚的客厢,后江映月嫁入侯府,断了那些亲戚们的供养,说王氏与其打肿脸充胖子,不如先对自己人好些。
也不管王氏情愿与否,命人修缮了这客房,江映月题了牌匾,这里正式成了谢宴青的居所。
而后几年,他年岁渐长,又在御前得了脸,春华阁虽然在偏僻角落,却成了侯府见客最多的地方,说来也有些讽刺。
待他手中有了兵权之后,又打了几次胜仗,人前却越发寡言,只是那些缠人太紧的官员受了几次弹劾,渐渐的,上门的人就少了许多。
朝中人对他敢怒不敢言,当着面却只能恭恭敬敬称一句小侯爷。
其实谢宴青不是不喜欢吵闹,也不是真容忍不了他人委托自己办事。
只不过是——
他抬头看着江映月亲手题的字,忍不住回想起当时情景来。
她思索良久,提笔沾了金漆,清艳的面庞露出一笑,“春华秋实,岁物丰成。就盼你也不负韶华,得偿所望。”
是了,他讨厌那些人登门造访,浊气污了她题的字。
“长风,牌匾摘了,带走。”
王氏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不许搬!”